001 彩禮哪兒來(1 / 2)

小曹氏刷了鍋碗,提著大半桶潲水走出灶房,見兒子沈雲山還蹲在門口抹眼淚,把桶往地上一杵,吩咐他喂豬去。

沈家地少人多,全靠養四頭豬貼補家用,婆婆把豬看得比人還貴重,但因飯桌上被兒子嗆了兩句,婆婆心情不好,擱下碗筷就搖著蒲扇出門了,幾頭豬趴在柵欄邊嗷嗷大叫也沒看一眼,回想兒子那些殺人誅心的話,小曹氏做娘的也覺得寒心,重聲催促,“還不快點!”

正值盛夏,豬舍裡臭味熏天,幾隻蒼蠅嗡嗡嗡飛來飛去,四頭豬更是凶猛,拱著鼻子,似要撞開柵欄衝出來。

沈雲山受不住,麻溜地放下桶捏著鼻子跳開,委屈喊了句,“娘...”

他的嗓子哭啞了,“奶是不是不疼我了。”

他是大房長子,生來就受寵,其他兄妹日曬雨淋乾活也吃不飽飯時,他扁著嘴喊句肚子餓曹氏就會給他煮雞蛋吃,這種待遇,往後怕是沒有了,心裡不害怕是假的。

小曹氏不太想搭理他,從牆角的背簍裡捧起一把豬草擱在地上的圓板上,抓起邊上砍刀,慢慢剁起豬草來。

沈雲山悶悶不樂地抱怨,“奶更疼雲妮,雲妮說想識字奶立刻送她去鎮上書塾。”

而他想娶媳婦為沈家傳宗接代,磨破嘴皮子他奶都舍不得掏錢,追根究底,就是不疼他這個大孫子了。

小曹氏抬頭瞪他。

彆的人不清楚曹氏為什麼送雲妮讀書,她作為曹氏娘家侄女和長媳是清楚的,雲妮那丫頭皮膚白模樣好,得了綠水村好幾戶人家的親睞,婆婆的意思是送她認幾個字好問人家要豐厚的彩禮,對方若不給,就送雲妮去大戶人家做小妾,衝著雲妮識字也能多得幾個錢。

這種話她私底下跟沈雲山說過,然而沈雲山這會急紅了眼,壓根想不起來了。

隻道,“不說雲妮,雲巧也排在我前邊去了,奶總說賣了雲巧就給我娶媳婦,好些年過去,也沒見她把雲巧賣了。”

家裡有沒有錢他不清楚,但賣了雲巧給他做彩禮娶媳婦是沒問題的,晌午回家他就追著問什麼時候賣雲巧,李家那邊催得急,不快些上門提親,李悅兒就嫁給彆人了。

曹氏不去打聽人牙子,劈頭蓋臉地罵他豬油蒙了心,為了個外人賣自己堂妹。

明明曹氏自個說的,到頭來全怪他頭上。

他氣不過,才和曹氏吵的,長這麼大,第一次跟曹氏撕破臉,要說後悔他是不後悔的,他和悅兒兩情相悅,不管什麼法子,能李悅兒娶回家就行。

可不賣雲巧就沒彩禮錢。

“奶為什麼不賣了雲巧,難不成指望她為咱家傳宗接代不成?她可是個傻的呀...”

“瞎說什麼!”小曹氏沒個好氣,“我以前跟你說的話都忘到九霄雲外了是不是?”

那是不賣雲巧嗎?是壓根賣不出去。

說來也怪,明明是雙生子,雲妮大眼睛翹鼻梁生得唇紅齒白,而晚兩刻鐘的雲巧黃皮膚小眼睛瘦得像個猴子,誰看了都嘖嘖歎氣說醜。

曹氏抱去給人牙子看,人牙子直說曹氏砸他的招牌掉頭就走,那些買童養媳的人家又嫌沈雲巧瘦弱不好養活。

曹氏沒辦法才把雲巧留下,想等她大些再賣了換錢,哪曉得雲巧皮膚越來越黑,五官越來越醜,往人群堆裡一站,周圍都要黯淡幾分,加上有些癡傻,更沒人瞧得上。

不過那是前幾年的事兒了,那會兒大家夥搬來長流村沒幾年,漫山荒蕪,雜草叢生,田地又難耕種,村裡賣兒賣女的都有,如今有田有地日子勉強過得去,誰家再大張旗鼓地賣閨女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她叮囑沈雲山,“雲巧是你堂妹,賣了她給你娶媳婦這種話傳出去會被人笑話。”

“這種話在家裡說說就罷了,出去可不能亂說。”

四頭豬餓狠了,稱喚聲一聲比一聲高,小曹氏加快動作,砍刀剁在木板上砰砰砰的響。

剁碎的豬草泡潲水裡,再用木棍攪兩下,待倒進豬槽,鬨哄哄的豬舍突然安靜不少。

沈雲山仍捏著鼻子,滿不在乎道,“我又沒亂說,是奶自己說的。”

這句話他從小聽到大。

小曹氏握著握著竹條守在柵欄外,時不時拍打哄搶占位的豬,聽到這話有心嗬斥他兩句,冷不丁被一道女聲搶了先。

“奶才不會賣我呢。”清脆的聲音在安靜中略微突兀。

小曹氏循聲望去,就見沈雲巧站在左邊柴篷的過道上,手捧著一簇嬌豔的黃色花兒,雙目沉靜地望著沈雲山,不大的眼珠像死魚身上摳下來的,了無生氣。

醜,確實是醜。

難怪隔壁村的瘸子反悔娶了其他人,換成她也寧願娶個家境窮點但模樣好的姑娘也比整天看著沈雲巧這張臉強。

小曹氏笑笑,“你大堂哥跟你開玩笑的。”

“誰跟她開玩笑。”沈雲山正窩著火沒處撒呢,此刻看到沈雲巧,雙目蹭的紅了,瞪眼道,“奶說了,入冬後北村來人就把她賣到北村去。”

“奶不會賣我的。”沈雲巧撫著花瓣,語氣平靜又篤定,仿佛自個多受寵似的。

見她這樣,沈雲山火大,尤其想到雲妮讀書害家裡沒錢,曹氏又不肯賣雲巧,嘴上說著疼自己,心卻向著三房姐妹,心裡像堵了塊石頭快喘不過氣來。

他快步衝過去搶了沈雲巧的花扔進豬圈,五官憤怒得變了形,“奶不賣你是不是挺得意,看我不弄死你。”

雙手揪住她頭上兩根辮子就用力往上扯,手下發了狠。

小曹氏捂嘴驚呼,反應過來欲阻止,但看沈雲巧乖乖揪著衣角不還手也不喊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