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086 縣裡(2 / 2)

雲巧卡在城門口,挑著籮筐溜到裡側。

初冬的夜裡已經很冷了,士兵們常年鍛煉察覺不到,坐了大半天的雲巧則瑟瑟發抖,士兵已經換了一波。

沉重的鐵門慢慢闔上,士兵們各自散去,雲巧沒了主心骨,跟在年齡看上去最小的士兵身後。

走了一段路,士兵渾身不自在的回頭,“你跟著我作甚?”

“我害怕。”

“”

小士兵不可能領她回家,無法,隻能送她去縣學。

縣學對麵的幾間客棧外亮著燈籠,燈光幽黃,像朦朧的月鑲在兩人身上,不到宵禁的時候,街上仍有行人,白日書聲琅琅的縣學入夜就變得寂靜,低調得像不存在似的。

小士兵指著朱紅色的大門,“這兒就是縣學了。”

新來的山長和顧大人是舊交,他怕被怪罪,丟下話,撒腿就跑。

屋簷下的兩隻燈籠搖曳生姿,雲巧抬頭望了望,毫不遲疑的拾上台階,抓著門上的圓環,重重拍向門。

開門的是兩個人,盯著雲巧瞄了兩眼,狐疑,“找唐學子的?”

唐鈍打過招呼,如果有個頭發亂糟糟的小姑娘上門找他,務必知會一聲。

兩人瞧著麵前的小姑娘,心想可不就如唐鈍形容的那般?

雲巧不認識唐學子,“我找唐鈍。”

兩人麵麵相覷,那不就是唐學子嗎?男子探出頭,往街上瞅了眼,見沒其他人,側身讓雲巧進門。

雲巧的手搭在扁擔上,紋絲不動的說,“我就在這兒等他。”

晚上不認識的人邀請她進屋千萬不能進,否則會被灌毒藥,雲巧說,“唐鈍在裡邊嗎?”

“在,你等等啊。”

唐鈍還在屋裡寫功課,回家一趟落下了一些功課,不寫完,先生發現是要挨罰的,他垂著頭,一隻手壓著紙,一隻手握著筆,神色專注。

聽到敲門聲,他的筆頓了頓,見是門房,清冷的嘴角往下抿了抿。

“唐學子,有小姑娘找你。”

唐鈍的心咚地跳了下,嘴上回,“我馬上來。”

同屋還住著五個學子,聽說是小姑娘,耳朵高高豎起,但看唐鈍不慌不亂的整理紙筆,耐不住好奇,“你家小娘子來了?”

唐鈍不愛聊家裡的事兒,但幾個同窗都知他有個童養媳,兩人沒圓房。

這事是李善嘴裡說出來的,唐鈍沒有過多解釋,輕點了下頭。

“哇,我們去瞧瞧”

唐鈍將凳子推回桌下,斂眸道,“我與先生請了假,你們貿然隨我出去怕是不妥。”

縣學獎勵優渥,秀才入學免束脩,筆墨紙硯亦不要錢,每月小考,得甲等能得五百文銀錢,每三月的大考,甲等獎一兩銀錢,除了這些,還有米麵獎勵

山長四處勸學,縣學學子人數漸多,但規矩極嚴,夜裡走出住的小院都是不許的。

幾個學子哀嚎。

唐鈍走到床邊,手伸到枕頭底下,拿了錢袋,這才走了。

離雲巧來縣裡已經過去五天了,唐鈍麵上雲淡風輕,心裡始終七上八下的。

李善與他說這事時他心裡就不得勁,李善是行伍出身,此番來西州的目的不明,可他明知漣水縣離長流村上百裡,竟不勸阻雲巧,分明彆有居心。

雲巧沒找來就算了,若找來,李善恐怕又要打她主意。

福安鎮到漣水縣雖有官道,但因衙門沒錢,好些路段壞了沒有修,李善若讓雲巧重新找條路怎麼辦?

在山裡晃了五天,她的頭發張牙舞爪亂飄著,頭上的燈籠照著她像花貓似的臉,整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穿過雕花影壁,真真切切看到人了,唐鈍的心才落到了實處。

他放慢腳步,先與門房道謝,之後才上前拿過她的扁擔,挑著籮筐往街對麵的客棧走。

雲巧彎起唇角,亦步亦趨跟著她。

客棧外的兩根圓木樁掛著排圓形的燈籠,燈籠上畫著兔子,被光照得亮晶晶的,雲巧歪著頭看了好幾眼。

突然拉唐鈍的衣角。

唐鈍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她指著木樁上的燈籠,咧嘴笑笑,“唐鈍,給我買燈籠好不好。”

來的時候老唐氏說了,想要什麼讓唐鈍買。

唐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燈籠,沒有說話。

雲巧縮回手,輕輕道,“唐鈍,你心情還是不好嗎?”

幾個月過去了,他心情怎麼還這樣?

唐鈍沉默的邁過客棧門檻,問櫃台後打瞌睡的掌櫃,“還有房間嗎?”

這會兒不是過節,縣學亦沒有考試,客棧生意不怎麼壞,掌櫃睜眼,臉上堆笑,“有的有的,隨我來。”

掌櫃躬身,領著他們往樓上走。

木質的樓梯於雲巧而言新鮮不已,她踩上去,曲膝往下使勁,木質吱呀響了響,她愣住,趕緊抓唐鈍衣角,“會不會掉下去呀”

唐鈍白皙的臉微微泛青,簡短道,“不會。”

語落,她便雙腳騰空,跳了下。

整個樓梯晃了下。

最上邊的掌櫃笑容有些僵了,看一眼雲巧,又看唐鈍,眼神意味深長。

男子挺拔俊俏儒雅,小姑娘寒磣沒見過世麵,兩人十有八九是兄妹,且家裡重男輕女。

於是,掌櫃打開過道右邊的房門後,又打開的左邊的門。

一人一間房。

唐鈍在掌櫃善解人意的笑容下,沉吟開口,“我回縣學睡。”

打上了樓梯,掌櫃就拿一雙半熱情半鄙夷的眼神瞧他,唐鈍心下不喜,故意提縣學的。

“你是縣學的學子?”掌櫃收起彆有深意的目光,笑容諂媚無比,“這就給你們掌燈。”

唐鈍挑眉,沒有多言。

屋裡正中有張圓桌,桌上蓋著細軟的棉布,他伸出手指擦了下,沒有灰塵。

木床靠著左邊牆角的床,旁邊是兩扇紙糊格窗,紙的花紋同桌布的花紋一樣,一進門,賞心悅目得很。

桌上的茶壺是空的,掌櫃拎著茶壺,畢恭畢敬退了出去。

腳步一遠,唐鈍立刻關上門,冷肅的臉沉著,壓抑著怒色,“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山裡啊。”雲巧是個有問必答的,說起這幾日的事滔滔不絕,“唐鈍,你不知道山裡地形多複雜,我明明瞧著有路,走到頭卻是懸崖,害我耽誤了好幾個時辰,否則我早就來了。”

她沒住過客棧,看哪兒都歡喜,摸摸桌布,拍拍床,又去開窗戶,臉上顯而易見的愉悅,“唐鈍,山裡真的是近道,我走了四五個山洞呢。”

唐鈍隨手把籮筐順著牆放好,聞言,眉頭皺了下。

山裡有山洞不是什麼稀奇,山洞通路就有些詭異。

雲巧在小靈山附近發現山洞後他問過四祖爺,早些年村裡男子服徭役多是掏水溝修河岸,沒有進山挖山洞,四祖爺九十多歲,他記憶裡沒有的事兒,要麼挖山洞這事更久遠,要麼不是官府派人挖的。

但西州人少,官府不征百姓,去哪兒找的人手?

如果是前者,小靈山懸崖邊的棧道又從何說起?棧道還能走人,可見沒有幾十年的曆史而兩者都不可能的話,就隻剩下一個:山洞和棧道是當年西涼軍入境修的。

若是那樣,當年四處避難至今杳無音信的人恐怕

唐鈍眉頭緊皺,心口也悶得不舒服。

雲巧趴在窗欞上,伸著脖子往街上瞧,自顧道,“山洞還有骨頭呢。”

唐鈍呼吸一滯,沒有往下問,而是問她,“你不害怕?”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活人才恐怖呢。”雲巧說,“我不怕鬼的。”

是了,那晚,她背著自己,從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家,真要是個膽小如鼠的,沒有那番勇氣。

風吹得桌布高高掀起,唐鈍掩上窗,側目看她,“你和李善說了?”

“沒有,得先告訴你。”

掌櫃提著裝水的茶壺回來,見門關著,掐著嗓子討好地說,“茶來了。”

唐鈍打開門,接過茶壺,彬彬有禮的說了聲謝。

掌櫃笑眯眯的頷首,見小姑娘臉臟兮兮的,心思活絡起來,“客官可要用水?”

後廚備著有熱水,再晚些就沒了。

唐鈍垂眸,“勞煩。”

他和掌櫃說話的間隙,雲巧又打開了窗戶,指著夜幕下亮著白光的宅子問,“唐鈍,那兒是縣學嗎?”

“嗯。”他抽出凳子,翻起倒放的茶杯倒水,“夜裡風大,小心著涼。”

“我再看兩眼就關窗戶,唐鈍,縣裡好熱鬨啊。”雲巧看著街上攙扶而行的兩個男子,“村裡入夜就安靜了,風聲鳥鳴清晰入耳,這兒什麼都聽不到。”

隻有細碎的說話聲。

唐鈍倒好水,再次提醒她關窗戶,雲巧感覺自己喉嚨不適,不敢繼續吹風。

回到桌邊,拿起水抿了兩口。

唐鈍問她,“餓不餓?”

“不餓,我摘了許多野果。”

唐鈍看到蘿筐裡的果子了,“這些天你就吃的野果?”

“還有雞蛋和雞肉,奶給我裝的。”提到肉,她舔了舔唇,“唐鈍,奶煮的雞肉好吃。”

雞肉燒的蘿卜,香噴噴的,她饞得咽了咽口水,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

“明天給你買。”唐鈍正襟危坐,“先來說你不打招呼跑山裡”

雲巧撐著下巴,懶洋洋的歪著頭,打了個哈欠。

桌上的燭火跳躍,唐鈍注意到她眼下的烏青,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半晌,緩緩說道,“待會洗個臉先睡覺,我明早來找你。”

“我還有事沒和你說呢,龍虎讓我給你生個兒子他還摸我了”她聲音有些啞了,軟弱無力的坐直,摸著自己下巴左右甩兩下後,模仿龍虎撇嘴又笑的表情,“他就這樣。”

唐鈍:“”

雲巧很苦惱的樣子,“唐鈍,你說怎麼辦呀,他好像不是壞人呢。”

山裡挖的人參龍虎都給她了,撿的野雞蛋也全讓她拿回家,還幫她爬樹摘野果挖草藥,衣服壞了好幾件呢。

她問唐鈍,“他會不會是翔哥兒那種性子啊。”

翔哥兒嘴上凶巴巴的,心地卻很好,待她很好。

家裡的豬生病沒了,她奶哭天搶地,她爺又病了,翔哥兒表麵滿不在乎,但天天跟著她娘下地乾活,都沒空來找她了。

偶爾讓夏雷給她捎點野雞兔子或者野果。

雲巧說,“龍虎是翔哥兒的性子啊,她摸我就沒有壞心,我就用不著離他遠遠的。”

唐鈍眯起眼,目光灼灼盯著她看了許久。

他以為,她這輩子都分不清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呢。

“你覺得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不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