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鐵梨山上的鳳離渾然不知自己的終身大事, 已經被許多人惦記著了。
他正坐在安王妃跟前, 聽著王妃說話。
“先還說要在城外多住幾日。沒想到, 你曾外祖母親來求情。”安王妃手裡端著一盞茶,輕啜了一口, 加了梨花蜜的茶水順著喉嚨流下。
鳳離點頭, “她能夠想到回侯府求援, 也不算奇怪。”
小李氏為人如何,鳳離心知肚明。“既然如此, 咱們便回城?”
不欲令王妃為難, 鳳離主動提出先回城區。
“我這兩天都沒有往溫侯爺府裡去, 怕是會落下功課。”
“你這孩子, 每次都是懂事的叫人心疼。”安王妃放下水,“溫侯爺是個有能為的人,既有機會跟著他學, 便要認真。說起來咱們家裡,前程自然是不用發愁的,隻是,學到身上的本事, 誰也不嫌多不是?”
鳳離稱是。
安王妃想了一下, 試探著問鳳離, “你今年也就快十五了, 親事上也確實要相看起來了。”
又笑, “也不用害臊, 人都有這麼一遭。跟祖母說說, 平日裡可有心儀的閨秀?”
“並沒有。”鳳離垂著眼簾。
安王妃笑道:“祖母總是會為了你挑選個可心的人。”然後就在心裡頭又開始盤算著,自己見過的一乾閨秀之中,誰與孫兒最是相配。
這鳳離的親事,安王妃不是沒有想過。甚至早在兩三年前,她就開始為孫兒相看了。隻是京城裡大家閨秀雖然多,可有了這樣好處,就沒了那樣兒好處。安王妃挑花了眼睛,到現下也沒選出個可心的。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慕少艾的時候。唉,如林沉那樣從小不學好,滿大街逗姑娘的叫人心急。可這孫兒這般對女孩子沒什麼興趣的,也叫人著急。
瞧著老王妃一副認真的樣子,鳳離不禁笑了起來,“祖母,這事不急,我也不想過早成親。”
“那怎麼行?都說成家立業,這先成家,然後才能立業哪。再說你祖母我還想著早些抱重孫子呢。”安王妃真急了,“婚姻大事,可就得上心呢。再者又不是立刻就叫你成親,現在開始相看,也得好生挑選,定親成親的,怎麼也就十八了。”
可是不早了呢!
說完又自責,“其實這事兒頭一兩年我就開始當心了,就是有些挑花了眼。你跟祖母說說,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祖母,真的沒有特彆喜歡哪一種姑娘。雖是咱們娘兩個私底下說話,隻我覺得,還是不要去說道人家姑娘了吧。”
這八風不動的樣子,安王妃就更急了。與顧老太太說話的時候,抱怨道:“其實這成家和立業,有什麼衝突呢?偏生阿離這孩子……嗐。”
顧老太太家裡也正給孫女相看人家,對此亦是深有感觸,連連點頭,“正是這話。雖說這婚姻大事都父母之命,可到底也得顧著些孩子們的意思才好。說到底啊,往後的日子是他們自己過呢。”
她見著鳳離後,也不是沒有品度過。隻是仔細想了一回,家裡幾個適齡的女孩兒,還真和鳳離不般配——大丫頭阿珎,從小在王家長大,脾氣隨了王家太太,有些個假清高,說白了就是矯揉造作了點兒,她的性子,不適合嫁入公爵王府。二丫頭阿瑤倒是模樣性情都好,可認真算下來,二老爺身居四品,鳳離將來是要做王府世子的,阿瑤身份上就有些不對等了。剩下三丫頭阿珠和四丫頭阿玨都是庶出。
鳳離人雖好,奈何自家姑娘條件不達標。
兩個老太太麵對麵地歎了一回。甭管娶孫媳婦還是嫁孫女,都是件難事兒啊!
就在這長籲短歎之中,兩家人一同回了城裡。
因顧老太太一行人不是女眷便是年紀尚小,安王妃命鳳離送了他們回府去,顧老太太推辭了一番,欣然接受。
鳳離沒有坐車,騎著馬護在顧家車外,身前還抱著個皮小子,沈初一。
被鳳離摟著騎在馬上,沈初一左看右看的,小腦袋揚的還挺高。
“可把他給神氣壞了,你瞧那左顧右盼的。”四姑娘羨慕死了初一能騎馬,伸胳膊碰了碰阿琇,“九妹妹,大伯父送你的那匹小馬,叫我也騎騎成不?”
“那有什麼不成的?”透過車窗看出去,阿琇心裡頭也躍躍欲試的。她爹雖然送了她一匹小馬,可她娘說她還小,硬是不叫騎著,每天就養在馬廄裡,簡直是浪費。
四姑娘就滿意了,拿出一塊兒梨花糕塞到阿琇嘴裡頭,“那我謝謝妹妹啦。”
她性子粗放,並沒覺得有什麼。一旁的阿珎卻多少有些不滿。
她父親對孩子們一向大方,不說現下,就從前她在王家住著,父親不管心裡頭如何想,但每個月都有東西送過去給她。得了什麼稀罕的,也不會少了她的那一份兒。唯獨這回,獨獨給了阿琇一匹小馬。她去看過了,那匹小紅馬當真漂亮得很。
當然,阿珎不承認自己心底那種酸溜溜的感覺就是嫉妒了。
“咱們女孩子家家的,可騎什麼馬呢?”饒是在馬車上,阿珎也坐得端端正正的,慢條斯理地說道,“九妹妹還小也就罷了,四妹妹你都這麼大了,莫非二嬸子沒有教導過你身為女孩兒,該斯文穩重一些麼?”
一句話說的四姑娘都愣住了。
她怎麼就不斯文啦?從小她性子就這樣,祖母嫡母的都沒說過什麼,大姐姐倒來教訓她啦?再說了,又沒有規定說女孩子不能騎馬。多少女孩兒都會騎馬,還會湊在一起擊鞠呢,有什麼不斯文的了?
“大姐姐書香人家長大的,自然懂得斯文啦。”四姑娘也不是好惹的,當下就懟了回去,“我不行啊,我姨娘就是個丫頭出身,我當然也粗劣得很了。”
“你……我又沒有彆的意思,還不是為了你好!”阿珎氣紅了眼。四姑娘這話,不就是在諷刺她從小在外祖家裡頭住著,不肯回家麼?
“那我謝謝大姐姐啦。”四姑娘翻了個白眼,特彆不淑女。
“四妹妹!”同一輛車上的阿瑤忙輕輕喝了一句。
四姑娘倒是肯聽,張了張嘴,阿琇眼疾手快,抓起一塊兒糕塞進了她的嘴裡。
賭氣地扭過頭,阿珎心裡頭發酸,眼圈兒紅紅的。
父親續弦的時候她年紀還小,繼母又是那樣的出身,外祖母生怕她在繼母手裡頭受磋磨,就把她接到了身邊養活著。
那會兒她還不大懂事,隻知道外祖父外祖母都對自己好,舅舅舅母也都和善,表哥表姐妹也都和自己玩得好。每每回到國公府裡,卻和底下的幾個妹妹說不到一起去。再加上又有了繼母,她雖知道這也是正常的,心裡卻難免有些個芥蒂。
兩下裡一比較,自然更喜歡在外祖家裡住著。難道這是她的錯兒?
後來父親提出要把她接回來,外祖母還因此病了一場。饒是這樣,繼母親自出麵去接了她,她不是也回來了嗎?
至於到了現在還拿出來諷刺她麼?
這兩年國公府雖然和外祖家裡依舊有往來,年節也有禮物往來,不少走動,但就是能夠讓人感覺到,父親與她外祖家裡,是漸漸疏遠了的。阿珎一想到這個,心裡頭就難受的很。
車廂裡氣氛一時沉悶了下來。
好在,沒過多久,沈初一就從下了馬,爬到了顧老太太的車上。
“這是累著了吧?”阿瑤笑著看了看外頭,有意想要多說幾句,“也不知道回去後,會不會喊著腰酸腿疼。”
“讓他嘚瑟呀,累的晚上尿了床才好哪。”阿琇接了一句。剛才初一騎在馬上,那叫一個得意呦。
阿瑤笑道:“叫初一知道了你這麼說他,又要哭著喊著不答應了。”
捏了捏阿琇的臉,“初一還小呢淘氣了一點沒什麼,你彆總是欺負他。要是安弟有初一一半的活潑,我都隻有高興的。”
安哥兒,阿瑤的嫡親弟弟。初一出生以前,安哥兒就是國公府裡頭唯一的男孩兒。
二老爺二太太對這個兒子也很是看重,期望值高得很。二老爺在兒子三歲的時候就親自給開了蒙,後來更是延請了學問淵博的先生來府裡坐館。霍青時剛到京城的時候就,還來附學了一段日子呢。
安哥兒這孩子與初一的性格,整個兒是個天地之彆。初一一天不淘氣就皮癢癢,登高上樹掏鳥窩,就沒他不敢的。用阿琇的話來說,幸而沒長毛,不然得讓人說是猴子精轉世。
安哥兒就完全不同了,那叫一個悶啊。阿琇今年都六歲了,一年到頭的愣是很少見到這位堂兄——他都在外書房裡苦讀哪。
這才十來歲,都快念成了老夫子了。
就像這次去鐵梨山,阿琇她們都來了,初一也來了,顧老太太也去叫人問了安哥兒,安哥兒愣是不肯來哪。
“堂哥最是用功了,二姐姐平日裡多關照關照他就好啦。”
阿瑤歎氣,“我就怕他用功太過了,累壞了身體呢。”
鳳離送了顧老太太等回到國公府,早有溫氏和二太太三太太迎了出來。鳳離略坐了一下,便告辭離開。
溫氏好幾天沒見著阿琇和初一了,早就想念得很。這會兒見到了,自然歡喜。尤其看到阿琇和初一兩個孩子都是神采飛揚的模樣,更是高興。
初一更是興奮地不行,膩在溫氏身邊嘰嘰喳喳,“跟阿離哥哥一同騎馬回來的。哎呀阿離哥哥的馬可真好,黑馬,全身上下都沒有一點兒雜毛呢,油亮油亮的。坐在馬上甭提多威風啦。母親,我也要馬,不要九姐姐那種小馬駒,要像阿離哥哥的馬那樣的,高頭大馬!”
溫氏還沒說話呢,阿琇先不高興了,“什麼呀,你個小人兒要什麼高頭大馬?你上的去馬麼你?”
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初一跟前,伸出手去在初一頭頂比劃了一下。
初一還是個小娃子,肉嘟嘟的小臉兒呢。全府的人裡數他最小,個頭兒當然也是最矮的。這簡直是小娃子初一心裡頭的痛啦。
“九姐姐你最壞了!”初一一頭滾進了顧老太太懷裡,“祖母你說句公道話呀!”
顧老太太摟著初一,樂嗬嗬地說道:“對對,初一得要高頭大馬。”
又告訴溫氏等,“才回來,倒是有些乏了。你們該忙忙你們的去,讓孩子們也都回去歇歇,咱們晚上再一同吃飯。”
溫氏等都起身應了,各自帶了孩子回去。
二太太領著阿瑤和四姑娘一同回了二房,問四姑娘:“累不累?”
四姑娘就笑道:“並不很累,就是坐車坐久了,腰背有點兒酸的慌。”
“那就回去歇著,等會兒我叫人把飯送到你房裡去。”二太太和藹地說道。
四姑娘就知道嫡母是有話要跟二姐姐說,很有眼色地立刻就走了。
“阿瑤,送你們回來的那位公子,就是安王府裡的大公子吧?”二太太也去過王府裡,見過一兩次鳳離,“上次見到的時候,他還小呢。沒想到幾年過去,竟是長得這般出色了。”
雖然不大明白母親為什麼突然提起鳳離來,阿瑤也還是點了點頭,“這次去鐵梨山,正好碰到王妃娘娘也去上香。今日一同回來的,王妃娘娘說咱們去的都是女眷和孩子,就命大公子送了我們回來。”
二太太拉著女兒坐下,“那這兩天,你們都同王妃娘娘在一處?娘娘對你們可還好?”
“自然是好的,說話也和氣,還賞了我們東西。”阿瑤就讓自己的丫鬟上來,將鐵梨山上帶回來的梨花糕梨花蜜都拿了過來給二太太看,“母親,這些都是現做的,味兒真好,我吃著比咱們府裡的強,您也嘗嘗。這蜜兌了水喝最好。”
一樣一樣地將東西擺在自己母親麵前。
二太太見她眉目清明的,好像完全沒領會自己的意思,笑了一下,也就不再提安王府的話了。
阿琇也正在給溫氏展示自己帶回來的東西呢。
“梨花糕好吃得很,娘嘗一嘗。”先塞進了溫氏嘴裡一塊兒。
溫氏平時不大愛吃這些東西,卻還是不願掃了女兒的興致,咀嚼了幾下,笑道,“香甜得很。”
阿琇得意,“當然啦。還有哦……”
讓丫鬟倒了茶來,自己親自打開了一隻青瓷小罐兒,挑出些蜂蜜來兌在水裡,捧到溫氏嘴邊,“母親嘗嘗這個。”
溫氏同樣笑著喝了。
“這平安符是請人開了光的,母親帶上一個。”阿琇又拿出平安符來給溫氏掛在了身上。
“這是父親的,這是給外公的,這是給趙嬤嬤的……”阿琇一樣一樣地分派著。
“我的阿琇就是懂事,這麼小想的就這樣周到啦。”溫氏摸著阿琇的頭發,笑得欣慰。
初一不甘心地在旁邊大叫,“我也有給娘和外公帶了梨花糕哪。”
就是回來的馬車上都給吃了。
溫氏摟著兒子笑個不停。
晚間,在顧老太太的春暉堂裡一同吃了飯。等二太太等人都走了,溫氏和靖國公又留了下來。
“可是有事兒?”顧老太太怕夜裡睡不著,晚間是不吃茶的。翡翠倒了溫水來,溫氏親自端給了顧老太太。
然後坐下了,方才笑著說道:“並沒有什麼大事,隻是幾個丫頭都大了,這不是正在相看人家麼。就想問問母親,可有中意的人家?”
顧老太太也笑,“一轉眼孩子都大了。我這幾年都沒怎麼出去過,倒是你們做父母的看了才好。就是一樣,都是丫頭,在家裡千好萬好,有什麼錯處咱們也都能包容著。可是嫁了人,各種規矩就得立起來了,哪兒還有鬆快的時候?所以我想著,什麼門第啊家世啊這都不重要,看著孩子人品好,家裡門風清正才好。”
“我們也是這麼想著。”聽到婆母這麼說,溫氏心裡頭也暗暗點頭,老太太是個明白人。
顧老太太看兒子和媳婦的神色,溫言問道:“可是看中了哪個人家兒?”
溫氏看了看丈夫,才緩緩說道,“倒是有戶部李侍郎的夫人向我打聽過,我聽著那個意思,是看中了三丫頭。隻是咱們家跟李家素無來往,我也正在打聽著。三弟妹娘家有個姑姑嫁入了李家,雖然已經出了五服,也多少還知道點兒。李侍郎家的長子,如今十七歲了,亦是庶出的,因出生後沒了姨娘,李夫人膝下又沒有孩子,便把這孩子當做嫡子一樣的養大了。我聽三弟妹說,這李公子倒也是個上進的孩子,已經中了秀才的。”
六部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兒了。
“確實不錯。”
顧老太太沉吟。彆的不說,李家的門第已經是相當不錯了,特彆是大公子還有了功名,十七歲就是秀才了,可見書讀的也不錯。等個幾年文章老道了,秋闈中舉怕也不是什麼難事,前程不愁,是否庶出也並不重要。
就隻一樣,“這李家怎麼會看中了阿珠的?”
要知道,她生怕阿珠也隨了白姨娘,弄出什麼才子佳人的事兒來,輕易都不會叫阿珠出去走動的。
“正是這個也叫我心裡頭疑惑呢。因此上,我也沒當時就應了李夫人。若是母親覺得還好,不如找個由頭出來,咱們見見那個孩子?”
溫氏不是個苛刻的人,阿珠雖然是國公府的姑娘,可說到底是庶出的。這年頭兒做親,多少的人家在給兒孫們相看姑娘的時候,先要問一聲嫡庶的。李家,對阿珠來說實在是一個太好的機會了。
“難為你為了三丫頭如此費心。”顧老太太欠身過去,拍了拍溫氏的手。
“還有一樣。”溫氏續道,“阿珠是妹妹,也並沒有越過阿珎去的道理。隻是……”
顧老太太就看她。
溫氏有點兒為難,“王家那邊,有意為他們家的二公子聘娶阿珎。”
王家,阿珎的外家。
阿珎外祖父身居一部尚書,已經是入了閣的。按說,本就是姻親,阿珎又從小在王家長大,表兄妹做親,算是再好不過的了。
溫氏有溫氏的顧慮,顧老太太很明白。從她這裡說,也並不願意阿珎再嫁入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