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氣息。
溫氏連眼睛都不必睜開,就知道是靖國公了。
不過今天這靖國公有點兒怪。
不說話,就坐在床頭沉默地看著妻子。
就那眼神兒,都叫溫氏忍不住要睜眼數落他一通了。
然後,就覺得自己的手被靖國公握了起來。
昏暗的燭光之下,靖國公低著頭,聲音特比的沉悶。
“我,我知道我又做錯了。”
你還知道?
溫氏安穩地閉著眼睛,也不理會他。
就聽見靖國公的聲音在靜夜之中響起,很輕,卻叫她聽得十分清晰。
“我並不是要害了阿珠。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舍得害她呢……她……”
他的聲音越發低了下去,竟似乎帶了些鼻音。
“那天,我去看她。正聽見了她與身邊的丫鬟說著話。”
聽到這裡,溫氏實在心急,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看見了眼前的丈夫,隻嚇了一跳。
靖國公也是個很英俊的男子,哪怕到了中年,也依舊很是注意自己的儀容,每天都要打理一次自己的短須,衣裳也從來都是不見一絲兒褶皺的。
可不過是大半天不見,眼前這位,怎麼就一副憔悴樣子了?
看著,胡子茬兒都不齊整了!
“你這是怎麼了?”溫氏要坐起來,卻被靖國公按住了肩膀。
“你躺著吧。我就是想跟你說說心裡的話。”
他們二人之間,本就不是少年夫妻。這些年來雖說是相處很好,從未紅過臉,可靖國公想了很久,才發現這麼多年了,他與溫氏從來沒有交過心。
就仿佛隻是,兩個人搭幫過日子,一起撐著國公府,一起養著孩子,如此而已。
隻是,他心裡多少的話,不與妻子說,又能夠和誰說呢?
“我想了一天,隻覺得,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王氏,也對不起白氏她們。”
這話說的就叫溫氏有些心驚了。
這,這是要看破了紅塵的意思麼?
“你這話從何說起呢?”
她反手握住了靖國公的手,覺得往日裡溫熱的掌心有些冰涼。
“那天,我去看阿珠,聽見了她和人說話。”靖國公低聲道。
溫氏坐了起來,傾聽著。
他或許不是個好丈夫,但絕對是個好父親。他是真的疼愛孩子,不管哪個孩子,他都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裡,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孩子跟前去。
如阿珎喜歡讀書,他就給四處搜羅好看的書籍。
阿珠喜歡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就把好看的衣料首飾往她跟前送。
阿琇愛舞槍弄棒,他就送她駿馬,送她長鞭,還喊著“誰欺負你了,隻管去報複回來,天塌下來都有爹給你撐著!”
初一,更是從小被他扛在脖子上四處逛蕩。
哪怕是如小透明一般的七姑娘和八姑娘兩個,也時常被他揉著頭發說話,慈愛極了。
“她早就和母親說過,無論嫁給什麼樣的人家,都絕不會做妾。”
溫氏點頭,“母親與我說過這個。阿珠是個明白的孩子。”
這一點上,阿珠無可指摘。
靖國公嗯了一聲,“我那天卻聽她與阿珎說話,若是可能,這世間男子皆是薄幸,既要挑一個嫁,嫁誰都是無所謂的。”
阿珠的原話,是這樣的,“嫁到誰家去不是一樣?先看著你青春年少顏色正好,自然捧著你,叫你說一不二的。哪怕你無理取鬨呢,也隻說是真性情。等到過幾年,再貌美的人也看慣了,不新鮮了,看得厭惡了,你做什麼就都是錯的。嗬……男人,又有幾個不是這樣的呢?我早就看透了,若不是怕失了這府裡的體麵,叫她們難做,我倒是寧可一輩子不議親呢。把預備的嫁妝給我,我一個人過,還樂得自在。既是必得嫁個人,隻要不是做妾,哪怕是把我嫁了路邊的乞丐呢,我也認了,怎麼過不是一輩子?”
靖國公在牆根下,隻聽得膽戰心驚。
“答應了阿沉的話,也不都是看他對阿珠的真心上邊。我隻是想著,阿沉傾心阿珠,若真的回來後依舊不改這份兒情義,也能叫阿珠知道,這世間並不都是負心薄幸的男子。”靖國公心裡堵得如同塞了團棉花,隻覺得疼,卻說不出疼在了哪裡。
阿珠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是什麼叫她這樣偏激?
靖國公摸著心口想了一天,幾乎要吐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