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林沉還在為了焦昝的死不能釋懷。
也的確,她聽鳳離說過,也聽林沉自己說過,他與焦昝兩個,從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在一處玩耍了。一同走過了人嫌狗不待見的少年時期,一同在演武堂裡摔跤熬打,一同往北境軍中去搏功名前程。可一場戰事下來,焦昝橫屍沙場,魂斷異鄉。哪怕林沉九死一生地回到了京城,發小兒就死在眼前的陰影,又哪裡是誰幾句話就能夠勸他看開的呢?
林沉憔悴消沉的模樣,叫平日裡千伶百俐能說會道的阿琇,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安撫這個本該有著最明亮笑容的青年。她心裡酸澀得厲害,垂著頭走到林沉跟前,輕聲道,“林五哥,我……我知道你心裡為焦家哥哥難過。可人死不能複生,他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的。我,我先走了,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嗯。”林沉想告訴阿琇不要再來,可這句話,又無論如何說不出口,隻能抬起頭來,對阿琇勉強一笑,布滿了紅絲的眼睛眯了起來,依稀還是從前那個愛說愛笑的少年。
隨手抓起桌子上的一隻烏銀小酒壺,林沉便將壺嘴對著自己灌了下去。灌得急了些,有些酒水順著脖子流到了衣服上,淋淋漓漓的。
“先走吧。”鳳離盯著林沉看了片刻,對阿琇道,“我先送你回去。”
拉著阿琇回身就走。
走到了門口,鳳離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你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利落,太醫說過,讓你好生調養,不要沾酒。當然,身體是你自己的,你隨便去糟踐。不過,捂著心口問問你自己,除了阿昝,就沒有一個值得你惦念的人了?”
林沉看著他與阿琇的背影,抬手抹了一把臉。
回去的車上,阿琇一直沒有說話。她平常都是八哥兒似的,一張嘴說個沒完。這麼一安靜下來,反而叫人很不適應。
知道她有時候表現得沒心沒肺,其實是個很重情義的人。鳳離歎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慰道,“你不用太難過。阿沉是個男人,驟然失了朋友,傷心在所難免。他一個男人,總不會就這麼輕易垮掉。”
“嗯。”阿琇聲音很小,“焦家哥哥……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和林沉一樣的性子,活潑潑的一個少年郎,就仿佛天下都沒有什麼事情能叫他傷感的。
“既是決意要走行伍之路,死傷都早就有了準備。”鳳離見阿琇臉上難掩悲色,隻好對她說道,“這次雁回關,秦忠作亂的時候,頗為遊說了一批將士。當時榮王並不在雁回關,是阿沉……還有阿昝帶著雁回關守軍,苦守三天三夜,等到了援軍。阿沉年輕氣盛,曾帶人衝殺出去,被一隊北戎兵圍住了。若不是阿昝舍身相救,隻怕死的就是阿沉了。”
這也是林沉為何如此頹廢的緣故。當初,是他主張帶人衝殺入北戎軍中,結果卻是自己重傷被圍,連累好兄弟殞命。
“是這樣麼……”阿琇咬了咬嘴唇。這道坎兒,怕是林沉一時半會兒的,很難邁過去。
鳳離點頭,不再說話了。
滿心傷感地回到了家裡。鳳離也才回京,王府中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便沒有再進去。阿琇一個人去了春暉堂。不但顧老太太和溫氏都在,就連她爹靖國公也在。
他手裡頭正拿著沈焱的家書,與顧老太太說著什麼。
阿琇不用聽,就知道她爹這是因初一沒有一起跟著回京感到不可思議了。
昨晚上開始,他就在正房裡麵來回地走綹兒,絮絮叨叨地,叫溫氏忍不住將他趕去了書房裡。
“母親,您看看,阿焱這……初一還是個孩子哪。”靖國公就初一這麼個兒子,那真是含在嘴裡都怕化了。滿心以為這次鳳離回來,怎麼著也會把初一一起帶回。沒想到,鳳離那小子就那麼伶伶俐俐地自己回來了?
不都是說鳳離是宗室這一輩兒裡最為穩妥的?
這麼看來,也並不那麼靠譜!
“北戎兵雖然退了,可我琢磨著,冬天裡頭這樣的冷,北戎隻會更甚。最遲開春,北戎兵隻怕還會進犯。兒子聽說,秦忠尚未抓到。他熟悉雁回關,萬一……初一怎麼能待在雁回關呢?”
更叫靖國公想不通的是,他的母親,他的妻子,甚至他三閨女,在他說起自己的憂慮的時候,臉上都是一副“多大點兒事”的神色。
怎麼能這樣的冷心硬腸呢?
顧老太太手裡頭抱著隻景泰藍的小手爐,慢悠悠地說道:“你急什麼?當年阿焱,偷著跑去西南的時候,也沒有比初一大多少。咱們祖上就是從武出身,老祖宗們刀槍裡拚出來榮華富貴。你祖父那時候,也是咱們大鳳朝一員神勇悍將。你爹不行,除了生得好些,再文弱不過的一個人了,一輩子靠著祖蔭,終究沒出息。到了你這輩兒,有阿焱在。可下一輩兒呢?你侄子可是能掄得起槍,還是能騎得動馬?”
“初一是我的孫兒,我焉有不心疼他的?可想到往後,沈家門戶還要他來支撐,總也要狠下心腸來。比起當初阿焱偷偷跑到西南軍中,從大頭兒兵做起,初一身邊有親家,有他四叔,你還擔心什麼?”
靖國公啞了。
怎麼好像他娘嘴裡,他就不能撐起門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