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賀與施允二人位置相對靠前,隻見唐樞接過一位士子文章,隨意點撥了幾句,那位士子便喜不自勝地離去了。
輪到二人時,柳賀先將自己的文章遞了過去。
他選的是他前幾日所作的一篇文章,府試之後,柳賀一日寫數篇文章,文章的質量漸漸穩定下來,他自認為文章寫得像模像樣,因而選了寫著最順手的一篇。
唐樞拿起柳賀文章,初看時還有些漫不經心,片刻之後,他卻捏了捏須,目光朝柳賀的臉看去:“此乃唐宋派的好文章啊,文以足言,理兼詩書。”
唐樞此言出自《文心雕龍》,是說柳賀的文章有文有筆,詩書分彆是韻文與散文的代名詞,《文心雕龍》上說,無韻者筆,有韻者文,若是文筆兼具,就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隻是你眼下火候還未到,若是再經磨礪,日後的大明文壇必有你一席之地。”
唐樞對柳賀的評價之高,連柳賀身後的施允也驚住了,柳賀自己同樣也是愕然,心想難道這就是穿越者的福利,不管穿到哪兒都有大佬拍肩說小夥子我很看好你。
“若再年輕十歲,我便好好指點你文章。”唐樞雖如此說,卻仍將柳賀文章圈了幾筆,“若是此處再加修改,你的文章可以更漂亮。”
唐樞是真看中柳賀這篇文章,隻他眼下年歲已老,精力不足,否則真要將柳賀納入心學門下,為甘泉學派再添一位出色的門人。
但此時的天下已非陽明公與甘泉先生那時的天下,心學一途將歸向何處,便是唐樞也很難說清。
唐樞將文章還給柳賀,又輕聲囑咐了幾句。
“多謝一庵先生指點。”柳賀鞠了一躬。
“不必謝我。”唐樞笑道,“伯樂之所以能相千裡馬,因千裡馬本身便是千裡馬。”
指點過柳賀後,唐樞同樣指點了施允幾句,見柳賀一直在旁等著施允,他不由道:“你二人文章一人文略勝於筆,一人筆略勝於文,正可以相互指點。”
柳賀與施允都點頭稱是。
柳賀的性子本就不高冷,施允表麵看上去是有一些,但真正遇上唐樞這等有才學的大家,施允一向非常敬重。
下山時,兩人心中都很滿意,不談唐樞兩個時辰的講學,即便他的指點隻有寥寥幾句,卻恰能點出兩人文章的不足之處。
柳賀書袋裡揣著滿滿的筆記:“回家之後我要再消化一二。”
“我也是。”
兩人原想著再留一日,因唐樞明日還要再講,可惜回了客棧之後,山上忽然下起了雨,雨勢越來越大,明日恐怕不會停,兩人在客棧中收到消息,說唐樞身體不適,已在返鄉的路上了。
柳賀與施允隻得回了府城。
不過即便唐樞未再講課,他的“討真心”一說也讓柳賀琢磨了許久,他看過心學諸派的文章,但親耳聽講學還是第一次,隻能說看文章和聽講的效果截然不同,唐樞的此次講學讓柳賀對心學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他感覺學有小成,便將自己的新收獲帶入看文章中,耿定向與李贄的往來文章被他看了數遍,加上一些其他文章,柳賀自認為對這位新任大宗師的文風有所了解。
至於有唐樞點撥的那篇文章,自茅山歸來後,柳賀每日都會研讀一次,不知為何,許是他文章功夫到家了的緣故,柳賀每日都能有新的體悟,每日加以修改,慢慢地,這篇文章已與最初時截然不同了。
“賀哥兒,吃點葡萄,綠豆湯要嗎?”
紀娘子在外麵喊他,柳賀大聲回了一句。
這葡萄還是他路過句容時買的,有農戶在路上售賣,價錢比府城裡便宜不少,柳賀和施允都愛吃,便掏錢買了兩串。
“再過些日子便不熱了。”紀娘子數著日子,“這天熱得,連滾團都不愛動了。”
柳賀也深有同感:“等天不熱了,院試恐怕就要開始了。”
“再遲些考最好,但也彆太遲,若是放在寒冬臘月,考場裡水都結冰了。”
紀娘子就是怕柳賀凍著或熱著,柳賀讀書太專心,一不注意就忽視了自己的身體,好在他平日也常出去走動,也常常帶著滾團出去遛彎,氣色倒還算不錯。
畢竟有柳信的先例在前,紀娘子一直覺得,柳信之所以去得早,與他讀書刻苦並非毫無關聯。
不過紀娘子並未憂愁太久,等到了九月,府城中就傳來大宗師巡視的消息,按以往南直提學禦史的風格,將一十八個州府巡視完畢後,院試日期就得發布了。
不得不說,耿定向為官果然端肅,在巡視各府時,他親自扒去了幾位生員的衣衫,以至於各府士子一改以往風氣,紛紛作出刻苦讀書的姿態。
九月末,柳賀在家中收到了一本程文集,乃是他們四月府試的士子程文。
唐知府都已離任了,程文集此時才出,足見效率之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