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賀想著自己反正都要回翰林院了,又何必給這些老中書們麵子?
他這一鬨,估計這些中書一時半會也不會太放肆,因為誰也不知,之後輪值的翰林中是否會有柳賀這樣的刺頭。
“我原以為澤遠兄性子是極好的。”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那劉中書做得實在太過,你們可見過澤遠勘合的文書,咱們翰院中最老練的翰林也不過如此了。”
“方才若不是閣老有令,我定要替澤遠兄招呼他一拳。”
“澤遠果然能文能武,不似那等老朽,成日隻想著當和事佬。”
翰林們是一群什麼人?詞臣。
在傳播故事、撰寫文書上,詞臣可謂站在大明官場的頂峰,因而一日未到,柳賀與劉中書的衝突就傳遍了各衙門,便是六部中也開始流傳“柳三元怒喝劉中書”的段子,劉中書那句翰林不如□□的名言自也是被傳了個遍。
劉中書人是到了武英殿,但他的名聲在翰林中已經開始發爛發臭。
眾翰林們上書的上書,到內閣排隊找領導談心的也有,總結起來就是——天子啊,閣老們啊,咱們能找點素質稍微高些的中書嗎?
還有幾位老翰林推己及人,柳賀堂堂三元及第也要被挑遍毛病,咱們當年科第才是二甲,若是去了誥敕房值守,那不是要被中書們磨死嗎?
翰林們修書躲懶,遇上這種事可是一點也不嫌麻煩,更有年紀大的翰林直接堵住張居正,問他為何罰柳賀?
張居正說清緣由,講柳賀和劉中書的衝突毫無讀書人的風度,身為翰林官,更該為天下人表率雲雲。
那老翰林便有話講了,去年殷士儋不還在朝堂上和高拱打架麼。
張居正:“……”
他覺得罰柳賀罰輕了。
……
總而言之,自三元及第後,柳賀又一次在京中刷足了存在感,隻是這存在感並非什麼好事罷了。
他與劉中書的事一出,禦史言官們也沒有閒著,有參柳賀驕橫的,也有參他在內閣重地對同僚揮拳的,柳賀在翰林院兢兢業業當值了一年都沒被彈劾過,這個月收的彈劾比過去一年還要多。
回到翰林院後,馬自強也將他批了一頓。
不過馬自強批他也隻是輕描淡寫的,彆的不說,馬自強當初也是受過氣的,甚至比柳賀受的氣還多,柳賀好歹是三元出身,朝中官員多少都會關注一二,且柳賀是南直隸人,南直隸在京官員多,科舉實力也強,馬自強卻是陝西人,大明開國二百年,出身陝西的閣臣數量為……零。
但柳賀在翰林院眾同僚中名聲卻更好了。
有輪值誥敕房的翰林回來說,自柳賀鬨過那一場之後,誥敕房眾中書的態度好了不少,當然,其餘幾位中書的性子也不像劉中書那麼壞,縱然性子冷淡一些,眾人也不是不能接受。
捱彈劾之後,柳賀也上疏自辯,他到這時候當然不會強調劉中書
如何過分,隻說自己年輕氣盛,下次一定謹言慎行雲雲。
……
此刻乾清宮中,隆慶帝正在小太監的伺候下起身,他臉色發黑,咳嗽止也止不住,隻下床的這一段就走得腳步虛浮。
去歲隆慶帝便已覺身體不適,到今年情況卻還未緩解,即便叫了太醫過來,他的身體也沒有任何好轉。
“咳咳,便將禦史彈劾柳三元那幾本念來給朕聽聽。”
“陛下,身體要緊。”伺候隆慶的乃是大太監陳洪,“再請太醫來看看吧。”
隆慶帝擺了擺手:“朕的身體朕有數,何況翰林院文章,武庫寺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的傳聞朕也是聽說過的。”(注)
陳洪拗不過隆慶,隻能將禦史的彈劾念了。
隆慶聽著聽著倒是笑出了聲,精神也似乎好了些:“狀元郎可是說過,這天底下還有會揍人的翰林的話?”
“奴婢聽著是如此。”
“朕挑的狀元郎,還真是文武雙全。”隆慶帝笑道,“也是,他隻二十餘歲便已三元及第,有些火氣也是應當的,朕二十多歲時隻憂心父皇心儀景王,我雖年長,父皇於我卻並無多少親情。”
莊敬太子死後,嘉靖帝遲遲不立儲,他為裕王時無太多建樹,弟弟景王又雄心勃勃,他之所以能夠登臨帝位,實際上隻是運道夠好罷了。
嘉靖帝共八子,活到成年的隻有他與景王,景王也在嘉靖四十四年過世,他登位才徹底沒有了阻礙。
“陛下……”
隆慶帝擺了擺手:“朕年輕時也欣羨這些活得無憂無慮的兒郎,人生在世,不稱意之事本就多過稱意之事。”
“傳旨,柳三元任東宮講官,再過一月便上任吧。”隆慶帝囑咐道,“若是高先生問起,就說是朕意已決,他就不必阻攔了。”
高拱是隆慶帝為裕王時的老師,彼此關係可謂十分親厚,和隆慶有關的事務,高拱總要過問一二,但為太子擇師一事,正如這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隆慶還是要提一提自己的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