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維也隻敢暗搓搓地向張居正進言,說柳賀並不適宜回京。
此前言官之所以彈劾柳賀,也是有張四維的指派,然而揚州府之事真相揭曉後,張四維自顧不暇——他與王崇古皆遭言官彈劾,且王煥這鹽運使的官位是張四維所薦,王煥出了事,張四維也無法置身事外。
幾日之後,柳賀上了一份《鹽政要事疏》。
柳三元遭貪官陷害之事早已在京中傳遍了,在京城百姓心目中,柳賀與話本裡仗劍匡扶正義的狀元無異,他是大明朝的三元郎,他中狀元時,無數百姓在街邊為他慶賀。
柳賀即便在外任官,可京城百姓們也知曉他在任上的所作所為,《治水策》、《論商》兩文可謂唐宋派傑作,這篇《鹽政要事疏》同樣條條在理,文章一出,便引得京中士子爭相傳閱。
明年是會試之年,不少外地的士子都聚集到了京中,備考的時間裡,士子們自然要讀大家文章,柳賀自任揚州知府後佳文頻出,便有不少士子感慨,若柳三元一直外任便好了。
但一直任外官,似乎浪費了柳賀的能耐。
“……鹽之利,不能哺鹽場百姓,不能充國庫之豐,天下皆之鹽貴,貴在何處……柳三元這文,當真振聾發聵!”
“柳三元曾言,他文初仿韓愈,在下卻覺得,柳三元如今的文章已經直追韓愈了。”
“此文初讀平淡,讀到後來,吾手握文卷不敢鬆開,隻覺胸中有一股激蕩之氣,鹽取自海,海滔滔不絕,鹽之利同樣如此,可惜灶戶們每日辛苦取鹽,卻隻肥了貪官與鹽商。”
士子們再讀《論商》與《治水策》,隻覺柳賀事事皆通,他去揚州還未滿三年,便將府中諸事了解得詳儘透徹。
“翰林官皆以任親民官為恥,隻因翰林清貴,親民官卻成日與百姓打交道,讓翰林們任親民官,他們寧願辭官不做。”一位士子道,“柳三元卻毅然決然,實在令人佩服之至。”
“但願天子看中柳三元,莫要耽誤了他的才學。”
儘管大明不止一位狀元,然而許多士子都以柳賀為榜樣,認為為官應當如此,不屈於權貴,不辜負百姓,不浪費生平所學。
……
而此刻,張居正正在書房中思索。
他麵前桌案上堆著一摞文卷,若柳賀在此,恐怕能夠認出,文卷俱是他寫給張居正的書信與文章,從他輪值誥敕房起的文章都在其上。
他並不知張居正竟將他的文章都歸攏到了一處。
張居正從第一卷文章看起,越看越快,與在誥敕房中寫的文章相比,自任揚州知府後,柳賀文章
的實用性越來越強。
這就是任過地方官的好處。
說實話,京官都是聰明人,尤其能在京中各個衙門順當升官至位極人臣的,可以說是絕頂聰明。
但這份聰明隻體現在為官上。
他們可以與各個衙門打好關係,也能將上官的喜好摸個透徹,至於誰人背後站著誰,那更是清楚明白。
唯獨一點——在做事上,他們終究欠缺了一分。
當然,京官與地方官畢竟不同,京官存在的優勢便在於統籌與協調,他們身在京中,並不需要如地方官一般貼近百姓,他們隻需要會用人就足夠了。
柳賀在揚州府中已經有了些時日。
也是時候回京了。
若是在外時間久了,京中官員他多數不識得,天子恐怕也要將他忘了。
隻是……張居正思忖許久,卻不知柳賀如今在什麼位置更合適。
不過柳賀回京畢竟還有一段時間,他可以慢慢思考。
說實話,對柳賀這個門生,張居正並非十分滿意,柳賀並非他堅定的支持者,他似是信賴自己,也願意為變法出力,揚州府的銀子他本可以不交,然而最終他卻交給了自己這個將他打發出京的恩師。
劉台之所以彈劾張居正,因張居正在搶功一事上斥責過他,儘管這並非主因,但官場上,申斥都會令人記恨,更不必說將一位前程遠大的翰林外放了。
但張居正未從柳賀口中聽到過一句怨言。
他派柳賀去治水,柳賀便老老實實治水,讓他任知府,他便將揚州府事處理得當,商稅與鹽稅他都敢碰,可謂膽大包天。
原先張居正以為,柳賀對變法的態度是因為他膽小,如今來看,柳賀哪裡膽小了?他分明很敢成事。
隻是……終究不能為他所用。
張居正拿起一封徐階寫來的信,徐階在信中隱晦地提醒他,要在意身後之事。
欲行改革時,張居正便不再顧身後,但如今……
未必沒有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