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官有京官的使命,若是一切還如在揚州時,那柳賀這個詹事府少詹事的官位又何必要?
……
一轉眼,時間便到了萬曆六年,正旦時,京裡下了好大的一場雪,柳賀格外不願出門,然而這個時候迎來送往免不了,作為翰林院侍講學士之一,柳賀還需在衙門當值一日。
“真夠冷的。”
府中燒了炭,屋子裡倒是暖洋洋的,楊堯替妙妙穿了件紅色披風,妙妙便如年畫裡的娃娃那般可愛,這大雪天,連貓狗都懶得出門跑一趟,妙妙卻興致勃勃地踩在雪裡,捏雪人滾雪球玩得起勁。
柳賀打了個哈欠,坐上馬車出了門,好在這一早不用上朝,翰林院中沒什麼人影,他隻需安安靜靜坐上一日就足夠了。
“柳學士,您來了。”
一見柳賀,翰林院中的書目便送上熱茶湯,還打了一盆水給柳賀淨手,柳賀喝了些茶暖身,又吃了些茶點,之後便拿起書靜靜看了起來。
若非年底一樁奪情/事,柳賀在翰林院中的生活可謂十分滋潤。
“將嘉靖年有關宗藩的條例給本官找來。”
柳賀命令剛下,那書辦便將文淵閣中的條例文卷等翻了出來——並非他想乾涉宗藩事,說實話,藩王們在封地上的荒謬文武百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嘉靖時也曾出過《宗藩條例》,對藩王們的待遇進行削減,可惜政策削減太狠,加上嘉靖皇帝自身也非勤政的帝王,之後這《宗藩條例》便不了了之。
讀了文卷之後,柳賀最大的感慨就是——朱家子孫當真能生。
其實也可以理解,朱元璋是個農民出身的帝王,他雖當了皇帝,但思想上仍是地主那一套——天大地大,兒子最大。
為了讓他老朱家的子孫能世世代代享福,他不許宗室考科舉,也不許宗藩從事生產,隻由大明財稅養著便是。
然而嘉靖四十一年時,宗藩總人口便有一萬八千四百九十二人,這個人口數量看似不多,然而親王郡王等人歲祿高,一年的歲祿開支便有八百多萬石,而同一年的糧稅是兩千多萬石。
這兩千多萬石裡,還有一部分進了天子內庫,一部分滿足軍需,還要應付官員開支,地方賑濟,若是有戰事,那花錢更是如流水一般。
柳賀為何要看這宗藩之策?因為前幾日張居正給他的信中,有幾回仿佛不經意間提及了宗藩事。
張居正官至首輔,平日忙得不可開交,除了為天子寫賀表外,他平日所說不可能有一句廢話,與其說是暗示柳賀,不如說是明示了。
柳賀:“……”
他何德何能啊。
宗藩有宗人府管,然而永樂以後,宗人府常由勳戚掌管,實際上的職權已經到了禮部手裡,而禮部的職掌和翰林院也有一點交叉,比如皇室玉牒就是翰林院修的,不過玉牒當然不可能隻修皇帝那一脈,那天子也不必特意下旨令翰林官修了。
事實上,宗室玉牒這工程一點也不小,柳賀修的時候除了崩潰於各種錯綜複雜的關係與爵位外,還對朱家子孫的名字表示崩潰。
因為朱家宗室取名,一名中必帶金木水火土五行,因而看到朱效鋰、朱詮鈹、朱恩鈉之類的名字,他恨不能回去重修一遍元素周期表。
如果可能的話,柳賀也不想與宗室打交道,宗室驕橫滿朝皆知,但他們又是老朱家的龍子鳳孫,生下來便高人一等,官員們也是能避則避。
放衙之後,柳賀自暖室走進風中,雖裹著厚厚的大氅,他依然覺得風往脖子裡灌得厲害,走兩步臉都刮得生疼。
在這個時節的大明,在地處北方的京城,這樣的大雪,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恐怕真有百姓被凍死吧。
揚州那般的富庶之地尚且有百姓窮苦難度日,何況在北方。
所謂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描述的或許正是這個時節。
不過京城的百姓日子還稍好過一些,畢竟天子腳下,若是餓殍遍野,那著實是傷了天子的顏麵。
可是看不見並不代表不存在。
柳賀輕輕歎了口氣。
張居正之所作所為,說是為了延續大明的國祚也好,說是為了讓天下百姓不再困苦也好,那的確是偉大的事。
他若仍圖安逸,若是守著這四品京官的位自得,那著實是辜負了來這大明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