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士子一開口,眾人的視線便向他聚集,就連柳賀也好奇地朝他看去。
“哪裡不好?自然是……”這士子賣了一個關子,“他是隆慶五年的進士。”
“張江陵為官霸道,張蒲州、馬同州、申吳縣皆唯他馬首是瞻,如今內閣已然姓了張,閣臣不似閣臣,部堂不似部堂,皆是他張家的家仆。”
“隆慶五年進士中,出聲駁張江陵者眾多,且看吾等會試,江陵二公子中了榜眼,湯臨川也成了他家的陪襯,各位張江陵可有足足五位公子,若人人這般,天下豈有吾等讀書人的立錐之地?”
這士子顯然因科考失敗而怒氣滿滿,但柳賀覺得,張嗣修中進士或許走了關節,可科場上並非人人都有本事通關節,他任過考官,對此自然十分清楚。
因而柳賀站起身來,朝那士子拱了拱手:“這位兄台,我等讀書考科試,靠的還是真才實學,兄台當激勵自身再征科場,而非徒徒抱怨。”
這士子心中原本就有怨言,聽柳賀這麼一說,更是多了幾分火氣:“兄台,我有錯嗎?張江陵與宮中內侍狼狽為奸,天下有識之士皆是敢怒不敢言……”
此人還想再說幾句,卻被好友攔住:“與平兄,還請慎言,此處天子腳下……”
“我何必畏懼?”
這士子話還未說完,卻見涼亭外,兩位身著錦衣衛袍服的年輕男子出現,柳賀竟未察覺對方是何時到來的,但顯然,對方已聽了一會。
那士子頓時麵如土色。
“都帶走。”
朱希孝過世後,微風凜凜的錦衣衛已經淪為東廠的爪牙,京中錦衣衛耳目本就眾多,平日便愛挑士子群聚之處潛伏,今日這“與平兄”若隻罵了張居正倒還罷,連馮保也帶上了,錦衣衛自然不能將他放過。
那錦衣衛見柳賀與這幾人並不在一處,猶豫了片刻,還是叫人也將柳賀帶走。
柳賀整理了衣衫,道:“在下與他們並非一起,還請千戶明察。”
柳賀表情絲毫不慌亂,見了錦衣衛也並不懼怕,那錦衣衛千戶便看出,他與這些書生的確不是一路人。
可錦衣衛與東廠辦事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這人猶豫之下,便道:“你可有憑證?”
“我與張僉事相熟,閣下一問便知。”柳賀道,“這幾人不過是年少輕狂說了幾句胡話,便是將他們關進北鎮撫司,閣下恐怕也問不出什麼。”
那人聽得張僉事之名,一時之間有些疑惑:“哪位張僉事?”
“張簡修張僉事。”柳賀道,“張僉事是在下的世兄。”
張簡修之名,錦衣衛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乃張相第四子,年方十七便以錦衣衛千戶為指揮僉事,錦衣衛中何人不羨慕?可惜抱怨無用,人家有個好爹。
那錦衣衛雖猶豫柳賀竟認識張簡修,卻仍是令人將張簡修請了過來。
柳賀隻是在這裡休息了一陣,卻沒想竟遇到這檔子事,他和太監打交道不少,和錦衣衛打交道其實不多,錦衣衛雖糾治百官,可三品以上大員他們根本動不了,隻能審一審下級的官員。
稍候了片刻,張簡修便至了,他聽人來報,說有書生妄議朝事被當場捉拿,其中一人竟聲稱與他相識。
張簡修懂事時,張居正已經是閣臣了,他從小未吃過苦頭,相交之人非富即貴。與三位兄長走文臣路線、與貧寒才子郊遊不同,張簡修領了蔭封,走的是武職,所結交的儘是京中權貴。
他可不識得妄議朝事的書生,何況錦衣衛捉拿的妄議朝事者,幾乎都是批判張居正的。
張簡修一至,就見柳賀施施然與他拱手:“世兄,我今日剛見過恩師,閒來無事便來這西湖轉上一圈。”
柳賀這般客氣,全是看在張居正的麵子上,張簡修畢竟是張居正的兒子,就算年紀比柳賀小,柳賀也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世兄。
柳賀客氣,張簡修卻不敢托大,見錦衣衛如看囚犯一般看住柳賀,張簡修輕喝道:“還不快放開,竟對右宗伯如此無禮!”
聽了這聲右宗伯的稱呼,在場錦衣衛都是震驚,柳賀與那幾位士子在一處時就與普通書生無異,右宗伯的話,那不正是名滿天下的柳三元?
那幾位士子方才已極是驚惶,此刻則是羞愧了,他們若隻是誇讚柳賀文章也就罷了,他們竟當著柳賀的麵辱其恩師,難怪柳賀要站出來與他們爭辯。
柳三元就在眼前,他們竟然不識得,實在是……
柳賀替這幾人作了證,又叮囑其日後謹言慎行,方才與張簡修道:“恩師於天下之功,這些士子又如何知曉?隻是天下愚鈍之人眾多,這些人隻知辯駁卻無實乾之法,言談再多也是無用。”
張簡修道:“多虧世兄替家父保住名聲。”
張簡修和柳賀的交情其實並不深,不過柳賀受張居正器重,他出任右宗伯後,不少官員都將柳賀當成了張居正的衣缽傳人。
張簡修心知並非如此,若真是傳人,柳賀恐怕要常來張家走動,也不會與他三位兄長關係平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