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有事請問右宗伯。”陳三謨道,“外邦使臣受人蒙騙之事,禮部可有定論?此事歸主客司管轄,事發至今,右宗伯身為禮臣卻不能替陛下分憂,又不能挽回我大明之威望。”
“右宗伯,您這右宗伯成日都在做些什麼?”
陳三謨最後一句語氣頗帶些譏諷,卻極是毒辣,幾乎將柳賀在禮部右侍郎任上的所為儘數抹殺了。
但柳賀卻不能當堂道出,蒙騙外邦乃是徐爵所為。
柳賀道:“此事禮部已有定論,陳給事中不必著急。”
“既是有定論,又為何不能說?”陳三謨道,“天下百姓皆知右宗伯仗義直言,一身正氣,我心中也極是佩服。”
柳賀目光看向陳三謨,他猜測,莫非此事有人和陳三謨通過氣?他昨日登馮保門的消息雖未刻意隱瞞,可這屬於官員之間的默契——官員與內侍往來不可擺在明麵上說。
當年殷士儋借太監陳洪入閣,此事被高拱心腹韓楫彈劾,殷士儋差點以老拳胖揍高拱,之後更是無顏在內閣久待,直接致仕回老家了。
也就是說,柳賀即便去拜會了馮保,陳三謨也不該當堂道出,否則其餘與內侍相交的官員麵上也難有光。
柳賀道:“多謝陳給事中,正如陳給事中說,此事事關國體,臣為禮臣,本該為陛下分憂,因而此事若有定論,臣也當立即報知陛下,若是鬨得滿朝皆知,不僅我大明威望無存,外邦使臣同樣名聲無存。”
“外邦來我大明出使者,皆是本國重臣,若將其被蒙騙的消息傳出,外邦使臣日後如何再入我大明?”
“朕覺得柳先生此言甚有道理。”天子道,“陳卿家,待此事定論出了你再追問,這般可好?”
陳三謨道:“臣聽陛下的,隻是右宗伯所言仍不能令臣信服。”
柳賀對天子道:“陛下,臣昨日做了什麼,若不細說,恐怕難以令人信服,因而臣建議,今日臣再登門一次,請陳給事中、內閣及六部各派官員監督於臣。”
此時馮保道:“陛下,昨日奴婢並未見著右宗伯,若今日右宗伯再至,奴婢必然小心候著。”
陳三謨已經和徐爵通過氣,因此知曉柳賀去尋馮保究竟是做什麼,他打的主意便是柳賀不敢將自己尋馮保的真實意圖道出,他隻需在眾朝臣麵前彈劾柳賀與內侍勾結,柳賀在士林中便難以維持清貴的名聲。
可柳賀竟毫不顧忌地令他與內閣、六部官員一道去監督,便是拚著叫他們這些人都得罪馮保了。
事情是徐爵犯的,柳賀登門道明真相可謂是很給馮保麵子,可一旦這浩浩蕩蕩一群人去了,馮保在眾人麵前丟了麵子,太監心胸本就狹窄,以馮保的脾性,又豈能放過他陳三謨這個始作俑者?
而且方才柳賀已經暗示過了,此事事關國體,鬨得沸沸揚揚並非好事。
他能因此事登馮保門,馮保應該也能猜出,此事必然與馮保手底下的人脫不開乾係。
陳三謨不由在心中痛罵柳賀不要臉,非要將他攪和進去。
……
陳三謨不想去,柳賀卻不肯讓他和這件事撇清關係,在天子麵前和陳三謨來回辯論了幾次。
天子道:“陳卿家,你既好奇,便由你去監督,倒不必那般多人一道,日後禮部出定論時,便由陳卿家將結果告知天下。”
柳賀連忙讚道:“陛下聖明,此事足見陛下對陳給事中信賴之至。”
禮部尚書潘晟、禮部左侍郎姚弘謨聞言也拜倒:“陛下聖明!”
潘晟正愁如何將這鍋甩出去,真是瞌睡來了枕頭,陳三謨一旦將這事接了,日後徐爵之事被公開,那都是陳三謨攪風攪雨導致的。
禮部是想替馮保瞞著的,可惜陳三謨不許啊!
唉,真遺憾。
陳三謨正要推拒,禮科都給事中唐鶴征出列道:“陛下,時下科道不振令人憂心,今日陳給事中主動攬責,此事定能查個水落石出,臣謝陛下令我科臣能有所為。”
唐鶴征是禮科都給事中,雖影響力不及陳三謨這個吏科都給事中,可兩人品級一樣,唐鶴征又有監督禮部之責,就連他都感謝陳三謨為禮部之事殫精竭慮,事情自然便這麼定了。
下朝之後,柳賀笑眯眯對陳三謨道:“陳給事中,請吧。”
隻見過甩鍋的,沒見過主動背鍋的,陳三謨果然是個大好人。
感恩。
“柳澤遠,你行事莫要太張狂。”陳三謨道,“且看天子與張相能容你到幾時!”
柳賀道:“天子容不容我我不知,內相卻是先容不了你了。”
“日後隻要徐爵被透露一絲半點,那都是你陳給事中的責任。”柳賀笑道,“馮公公的脾氣,陳給事中也是清楚的。”
柳賀還未回禮部,便被張居正請至內閣:“為何不儘早告知我?”
柳賀道:“弟子不願令恩師為難。”
“你已經將話說透了,馮保必然也是明白的。”張居正道,“此事你便無需再煩擾了。”
“日後若有與宮中打交道的事,先來找我。”
柳賀恭恭敬敬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