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月向西行 金丙 8087 字 5個月前

陳兮的藏書裡常年夾著一本周記,初二分班後班主任一月一收,要求不看內容多少,隻看自己心得。陳兮節約用紙,一個本子記了兩年,初三上學期的最後一個月,她的這本周記沒往上交。

末篇的周記,她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2011年的第一天,挺混亂的。”

一一年的第一天恰逢周六,陳兮早早收拾好書包,坐在出租房裡等方老板。

出租房很小一間,門口原本堆著很多灶具,現在隻留了幾樣她自己能用上的。布衣櫃裡剩下幾件陳兮的四季衣服,數量不多,她平常基本穿校服。有張折疊桌子,既是餐桌也是書桌,屋裡地方小,不用的時候就靠牆疊著。

還有一張上下鋪,她和弟弟睡上鋪,爸媽睡下鋪。

早上陳兮煮了點稀粥,就著鹹菜吃了,之後就坐在下鋪乾等人,坐到日懸中天也沒見著玉樹臨風的方老板。

陳兮搓了半天手指頭,揉揉肚子,乾脆翻出卷子入定,一入就入到陽光收兵卸甲,她也不開燈,眼睛快貼到卷子上的時候,終於隔門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吼聲:“兮兮啊,你在屋裡嗎——”

陳兮立馬樂嗬嗬地拎了個書包就跟人走了。

方老板剛滿四十整,頭發噴了定型的東西,穿著大皮草,拿著隻真皮手包,腳下應該鋥亮的皮鞋被他沾了一層泥灰,這會兒有點黯然失色。

方老板濃眉大眼,輪廓柔和,生就一副天生麗質白麵書生相,很能壓住這身富貴造型。

路上他跟陳兮解釋來遲的原因:“你方奶奶今天住院了,家裡又有點事,是不是等著急了,你晚飯吃了沒?”

“晚飯還沒吃,方奶奶生了什麼病?”陳兮關心。

“就是年紀大了,沒事,養養就好了。”方老板有點支吾,避重就輕轉移話題,“你爸到家了嗎,這幾天跟沒跟他聯係過?”

“已經到家了,我跟蔣伯伯打過一個電話。”

之所以跟蔣伯伯打電話,是因為陳兮爸爸是聾人,不能聽不能說,也不識字,陳家沒買過手機,拋開錢的問題,買了也沒用。

陳爸是先天聾,陳媽是後天聾,兩人都家徒四壁,親緣淺薄,目不識丁,單純無知。他們生平做過最厲害的事是三件。

一是因為無知所以大膽,生下了聽力健全的陳兮。

二是十多年前跟隨同鄉蔣伯伯,離開窮苦的大山深處來到南方小鎮打工。

三是陳奶奶過世,七歲的留守兒童陳兮被他們帶出了大山。

陳兮也自此認識到了山外頭的五光十色,以及善名遠播的方老板。

陳爸陳媽來到新洛鎮打工的頭幾年,隻能找到零碎的活維持生計。殘障人士找工作本來就比常人艱難,更彆說他們無法與人溝通,找工作難度疊加滿級,後來碰到了大善人方老板,他們的生活才稍顯穩定,也有膽子將陳兮帶在身邊。

陳兮懂爸媽的手語,上學之外的時間大多就呆在方家的工廠裡做陳爸陳媽的喉舌。

方老板的兒女都在省會上小學,工廠裡就她一個小孩,方老板和方奶奶成天拿好吃的投喂她,逗她說話,稀罕的不行。

她人小沒人避諱,每天拿工友叔伯聊的八卦當故事聽,她知道了英俊帥氣的方老板是農村拆二代,拆一代是他媽,工廠和錢都在他媽手裡,方老板的弟弟妹妹很想謀朝篡位。

方家人耳根子軟,乍富後往外借錢不帶眨眼的。

方老板很招桃花,老板娘就是個人形監控,等等。

可惜她津津有味地聽了兩三年八卦後,方老板的工廠倒閉了,方家破產,準備賣房賣廠還債。

陳兮十歲之後沒再見過方家的人,再見到是半個月前,機緣巧合下方老板得知陳媽病逝,陳爸為給陳媽治病欠人一屁股債,方家之後他們再沒找到過安穩工作,新洛鎮待不下去了,陳爸準備回老家山裡種地。

可陳兮還在這裡讀初三,前途雖然未知但光明可期。

方大善人看到營養不良瘦瘦巴巴的陳兮後潸然淚下,他豪情萬丈地拍著胸脯說暫時由他家來照顧陳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方大善人再次行善,事情敲定,陳爸是沒法獨自出遠門的,恰好同鄉蔣伯伯也要回老家,等不及陳兮這學期結束,幾天前陳爸就帶著陳兮五歲的弟弟返鄉了,陳兮跟方老板約好了今天來接她。

方老板早就舉家搬到了省會荷川市,荷川離新洛鎮不遠,一個半小時車程就到了。

大小兩個都很能聊,半道上方老板給陳兮打包了一份三層牛肉漢堡和橙汁,到家的時候方老板聊得意猶未儘,陳兮頂著鼓囊囊的小肚皮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家裡一個姐姐,一個哥哥,姐姐比你大一歲,念高一了,哥哥比你大幾個月,也是初三。”方老板在電梯裡介紹。

他家房子是兩梯四戶複式結構,當初來荷川買房時,他們考慮過買彆墅。

但方老板兄妹三人,明目張膽的厚此薄彼最為致命。當家人方奶奶深思熟慮,她的拆遷款雖然是大風刮來的,但也怕被大風再刮走,老農民艱苦樸素才是正道,於是她大手一揮,還是一人一套樓房省事。

電梯門剛打開,就聽“砰”一聲巨響,陳兮本來就很少坐電梯,還以為電梯要墜,心臟跟著蹦了一下。

緊接著她就聽見有女孩兒怒吼:“方嶽,媽生條狗都比生你強,你就不是個東西,你那麼想跟那賤人過你就給我滾出去!”

方老板嚷嚷“怎麼了怎麼了”,著急忙慌奔出電梯。陳兮小短腿跟著,就見一女孩兒衝出入戶門,涕淚橫流聲嘶力竭:“你們都給我滾——”

吼著讓彆人滾,結果她自己滾了。撥開擋道的方老板,女孩兒連電梯都不坐,奔著樓梯就衝。

方老板來不及多說,指著敞開的入戶門交代陳兮:“你先進屋裡,我待會兒就回!”邊說邊追上去,父女倆的大嗓門在樓梯間裡比劃出了刀光劍影。

陳兮遲疑半刻,還是聽話地走進了晃蕩的大門,直到這會兒她才看到女孩兒口中的“方嶽”。

客廳燈火通明,貴氣的明黃色調裝修讓屋子亮度提升到了極致,華麗的水晶燈下站著一個高挑清瘦的少年。

屋中打著地暖,少年穿著單薄的淺色長袖T恤和長褲,T恤似乎被人撕扯過,領口垂得有點大,露出了一側寬直的肩膀和明晰的鎖骨。他額前碎發遮到一點眉尾,清俊臉龐上,一雙杏眼淡漠地注視著陳兮的方向。

陳兮愣了愣,一時失語。她餘光注意到方嶽垂在腿側的手上似乎有一抹紅,定睛望去,陳兮看清對方左手手背果然有道長至虎口位置的紅痕,紅痕在往外滲血,方嶽的腳邊竟然有一堆碎瓷片。

陳兮上前,剛想開口說“你手受傷了”,順便自我介紹一下,結果她才走兩步,就見方嶽盯著她道:“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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