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陳兮回到老家,耐心地告訴陳爸為什麼她不願意問方叔這件事,陳爸似乎懂了,陳兮也開心地繼續接聽各種招生辦的電話。
但陳爸的懂是有限的。
“我以前跟我爸說過,陳言可以植入人工耳蝸,耳蝸植入的越早越好,因為人的語言功能是有時間限製的,年紀越小的人,植入耳蝸後學說話會更容易,年紀如果太大,他就徹底失去語言能力了。我爸一直記著這事,後來他又問我,不跟方叔提收養陳言的話,能不能提一下借錢。”
陳兮聽到後,呆怔了片刻,又向陳爸解釋了這事,後來某一天,陳言發高燒,他們把陳言送到了鎮上的診所,在診所裡碰到了會一點手語的人,中老年人聊起天,陳爸聽說外省有對夫妻不孕不育,想收|養|孩子,陳爸有點心動,就跟陳兮提了提,陳爸一直掛心陳言的人工耳蝸,陳兮隻能再三保證,她會在陳言長大前,讓他植入人工耳蝸的。
陳爸再無知也不會隨便把孩子送給陌生人,他隻是忍不住有點動搖,陳兮清楚這一點,但她也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她的家庭,存在著不可忽視的隱患,就像那部法國電影《洞》,準備越獄的囚犯們本身就是隱患。
他們信任著彼此,以為可以成功越獄,卻忘了會犯罪的人本身的信任值就是微小的,所以他們最後被同伴出賣,獄警早已獲知消息,在牢房外守株待兔。
陳兮記得從前方茉舉過例子,說方家幫助過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夫妻倆貧窮,孩子乖巧懂事,方老板出資讓兩個孩子讀書,結果來年,這對夫妻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他們又想向方家借奶粉錢。
這讓陳兮想到了陳爸,人的“貪欲”或許是無止儘的,她忘了她的家庭存在著隱患,她還不能隨心所欲,否則說不定哪一天,她的獄警也會守株待兔。
陳兮以前從不因為自己的家庭而自卑,她的父母弟弟是殘障人士,她的家隻能簡單維持溫飽,但她相信隻要她努力往前衝,將來彆人有的,她家也會有。
她沮喪的時候想到這個夢想,就能再次打起精神,朝氣蓬勃地迎接明天的太陽。
但她聞著劣質的沐浴露香味,想到清新淡雅的雪鬆香,她突然就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自卑。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難道要說,我爸是這樣的人,他還想讓方叔收養陳言,所以我們算了吧。”
陳兮難以啟齒,她閱曆太少,還不懂要怎樣用更成熟的方式去處理這段她想要暫停的關係。
方嶽一直沉默聽著,任由陳兮一鼓作氣將話說完。陳兮在對話開始先提董珊珊,這是她對陳爸的維護,她不想讓他太過看輕她的父親。
陳兮的手藏在被子裡,方嶽隻能隔著被子,握住她曲起的膝蓋。陳兮看了眼他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溫度。
“我跟你爸相處過,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記不記得有一回大清早,你下山去給我買蚊帳?當時我擔心你一個人走山路,你爸不理解這有什麼可擔心的。”方嶽慢條斯理道,“現在你說了,我也知道了,陳兮,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想得這麼簡單?”陳兮輕聲問。
“有多複雜?”聽著陳兮這樣一句疑問,方嶽怕她又出爾反爾,他脫口而出,“談戀愛又不是結婚,你為什麼要顧慮這麼多?”
陳兮:“……”
方嶽頓了頓:“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兮覺得有時候不假思索的話或許就是真心話,她彆過了臉,靜默地看向窗戶。
方嶽等了幾秒,把她的臉掰回來,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跟不跟我談?”
靜了一陣的心跳聲又鼓動了起來。
跟不跟我談?
陳兮想到馬餘傑說,他不想讓自己的青春留下遺憾,爭取過努力過失敗過,好過十年一十年後連一點回憶都沒有。
她還想到那首她反複播放的歌曲,“親愛的,等遍所有綠燈,還是讓自己瘋一下要緊”。
天高海闊任我行,陳兮鄭重其事道:“方茉,還有叔叔阿姨和奶奶,他們對我來說很重要,如果我們將來有一天分手,這樣會很尷尬,所以我不想讓任何知道。”
方嶽沒料到陳兮會提這樣的要求,還沒談她就在想分手,方嶽硬氣地說:“你要讓我見不得人?”
陳兮:“……不行嗎?”
這次換做方嶽彆過了臉,方嶽麵壁一般,對著暗淡的牆角,沉默間,撲通聲又一次無處掩藏。
“行。”這一個字,忍辱負重。
撲通撲通——
心跳亂如馬蹄,這一刻,分不清誰的心跳聲更快、更重、更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