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世(1 / 2)

桃灼生春 看泉聽風 8225 字 3個月前

十二月的京城,天氣正寒,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辰時雪剛停,到了午時風裡又夾帶了鹽珠似的雪花,天色也陰沉沉的,十分晦暗。

尚不到寅時,天色已徹底黑了,外麵風聲淒厲,雪打在屋外大樹上簌簌作響,仿佛蠶吃桑葉般窸窣不絕。

沈灼半夢地醒地聽著屋外的窸窣聲,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外麵又下雪了?她睜開眼睛,發現屋內光線昏暗,什麼時辰了?她支起因睡久而有些疲軟的身體,伸手拉過一隻軟枕墊在身後。

花罩外碧沉聽到沈灼翻身的聲音,放下做到一半的針線活,悄聲掀簾入內,見姑娘半躺在榻上,她輕聲道:“姑娘醒了?要喝水嗎?”

碧沉是沈灼陪嫁丫鬟,沈灼五歲時就在她身邊伺候了,後來沈灼出嫁,她也隨著沈灼一起到了蕭家,這麼多年從未離開過。

她跟沈灼感情深厚,即便沈灼都已經嫁到蕭家十多年了,她私下還是稱呼沈灼為“姑娘”,而不是夫人。

沈灼“嗯”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快酉時了,姑娘睡了有兩個時辰了。”碧沉有些欣喜地說,這幾天姑娘一直睡不好,大夫說她是思慮過重,要她放寬心好好休息。

可府裡三郎君要娶妻、大娘子要嫁人,他們雖隻是隔房的侄子、侄女,但兩人父親早逝、生母隱匿佛堂不問世事,大娘子還是入宮當太子妃,這樁樁件件事都要姑娘操心,姑娘怎麼能寬心?

碧沉眼看著姑娘夜不能寐,都快急上火了。這會姑娘難得午休睡了兩個時辰,她比誰都高興。她上前替沈灼挽起床幔,先倒了一杯薄荷花露給她漱口,然後又換上溫熱的白水給沈灼解渴。

沈灼幼時喜歡花露,無論是早起,還是午憩後起身,都要先喝一盞花露。可自她身體不好後,就在大夫的建議下改喝白水,連平日慣常喝的清茶都不碰了。

沈灼就著碧沉的手喝了半盞水,她聽碧沉說自己居然睡了兩個時辰,不由輕笑一聲:“果然是老了,精力不濟了。”年輕時她何曾有午睡睡這麼久的時候?

碧沉反駁說:“姑娘哪裡老了?您跟娘子們站在一起,看著就跟姐妹似的,還是您是妹妹,她們是姐姐。”

她說得也是真心話,沈灼雖今年已經三十有三,快當祖母的人了,可一張臉就跟吃了不老藥一樣,十幾年未變,依然膚如凝脂、眸似秋水。

隻是以前的姑娘臉上總帶著漂亮的紅暈,現在的膚色卻白得猶如冰雪凝成,仿佛輕輕一觸就要消融。碧沉都不敢對姑娘高聲說話,就怕出氣大了,將姑娘吹散了。

沈灼微微一笑:“連碧沉都會說好話哄我了,以前都是梅影……”她說話到一半,突然不說停住了,她想起梅影走了有半年了。沈灼閨閣時有六個近身丫鬟,她出嫁時都陪她來了蕭家。

她原以為她們會伺候自己一輩子,沒想才過了十來年,六個丫鬟就隻剩碧沉一人了。六個人中屬梅影最活潑、碧沉最寡言的,可自梅影走後,碧沉為了哄自己開心,話越說越多了。

碧沉也一下紅了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仰頭用力地眨眨眼睛,勉強將淚意壓了下去後,才對沈灼笑道:“姑娘可要起身了?六娘子剛才都來看過你了,說是要陪你挑花繩。”

聽到六娘子,沈灼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小六都會挑花繩了?是乳母教她的嗎?今天晚了,讓她早點休息,明天讓她過來玩玩。”

六娘子是沈灼的庶女,今年不過三歲,正是似懂非懂、最可愛的年紀。沈灼向來喜歡小女孩,她膝下荒涼,閒暇無聊時常讓人把未長成的庶女抱來玩玩逗逗。

蕭毅見她喜歡女兒,也曾提議讓她挑個懂事的庶女養在身邊解悶,不過被沈灼一口拒絕了,閒時抱來玩玩可以,但親自養就算了,她沒興趣拆散人家親母女,更沒興趣養彆人的孩子。

碧沉點頭應是,她也料到姑娘今天不會讓六娘陪玩了,沈灼還沒醒就讓人把六娘送回去了,她見沈灼滿臉倦色,她輕聲問:“姑娘你要再睡一會嗎?”

沈灼揉了揉額頭,許是睡久了,她這會都覺得有些頭疼了,她擺手說:“不睡了,不然晚上又要睡不著了。”

碧沉將烘在熏籠上的衣服取來,伺候沈灼起身穿衣,“姑娘餓了嗎?要不要用膳了?”

沈灼回神頷首說:“好。”她頓了頓,對碧沉說:“碧兒,是不是快初十了?”她暈沉沉地病了好幾天,連今天幾號都記不清了。

碧沉點頭說:“是的,還有三天就到初十了,王妃的祭禮我都備好了。”

十二月初十是沈灼姨母顧王妃的忌日,沈灼是顧王妃養大的,顧王妃去世後,她每年初十都會去廟中吃齋抄經三日紀念顧王妃。

這些年沈灼身體不好,每年入冬就會生病,蕭毅便不許妻子去寺廟了,給她在後院弄了一個佛堂讓她祭拜過世的親人,不過沈灼每年還是會去姨母墳上祭拜。

“今年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走一趟,順便連表哥也一起祭拜了。”沈灼猶豫了一會說,“你悄悄地去,彆太打眼了。”沈灼說的表哥,是她姨母唯一的孩子,她表哥慕湛。

而她丈夫蕭毅這次領兵外出是為了鎮壓叛亂,而叛軍首領正是沈灼的姨夫鎮北王,現在朝堂上已經把鎮北王定為反賊。蕭毅在出兵前,曾有人提議要將葬在京城的鎮北王妃和世子屍骨翻出來挫骨揚灰。

這提議被蕭毅一口否決,他清楚顧王妃在妻子心目中的地位,他要是真做了這事,夭夭肯定跟自己和離,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沈灼聽到這提議隻覺得好笑,姨母和表哥雖是鎮北王的原配、嫡長子,但並不受鎮北王重視,兩人去世多年,也不見鎮北王來京城兩人墳前祭拜過一回。

表哥逝世前年僅二十五歲,他生前未婚,死後也沒有子嗣傳承香火。鎮北王膝下子嗣甚多,也不見他過繼一個庶孫給表哥,這些年兩人陰祭都是沈灼一手操辦的。

一個對妻兒如此冷漠的人,會在乎妻兒屍骨是否被挫骨揚灰?提議的人是跟鎮北王有私怨,找不到報複鎮北王的法子,就發泄在沒法反抗的死人身上吧?

不過蕭毅替自己擋了針對姨母和表哥的風雨,沈灼也不想讓蕭毅為難,就讓碧沉晚上替自己悄悄去祭拜吧。姨母和表哥向來不在乎虛禮,他們肯定能體諒自己的。

碧沉吩咐廚房傳膳,沈灼晚膳向來清簡,這段時間她身體不好,更是沒什麼胃口,不過喝了一碗粥就搖頭讓碧沉把晚膳撤下了。

碧沉伺候沈灼洗漱,“姑娘剛剛太醫令過來想給你請平安脈,您在休息,我就讓他先回去了,他不肯回去了,這會還在外頭候著,您要讓他進來嗎?”

沈灼聞言眉頭微蹙:“我又沒讓他過來,他怎麼來了?”

碧沉說:“太醫令說,君侯離京前吩咐他時常來給您請平安脈。”

沈灼也想起蕭毅離京前,跟自己提過要讓太醫令天天來給自己請脈,被她一口拒絕了,沒想蕭毅還是讓太醫令來了,沈灼輕歎一聲:“讓他進來吧。”

現在的蕭毅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溫柔好說話的英國公府二郎了,而是位高權重的鎮國公,即便是當今聖上都要看他臉色行事,莫說是一個小小太醫令,沈灼從不為難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