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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退戈 10590 字 3個月前

何川舟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卑微、懇求、迷茫……也可能種種複雜的情緒隻是她基於經驗判斷而折射出來的情感。

何旭剛死的時候,何川舟就是這種極度不安定的狀態。隻是那時候的何川舟比麵前的人要更冷漠、更涼薄一點。她被巨大的失望澆得透徹,茫茫然地在人生路口打轉,提不起任何熱情。

這種狀態貫穿了她漫長的青春期,直到她高考畢業、大學結束、入職刑警隊。

入隊的第二年,何川舟偶然在街上遇見了一位長輩。

對方就是負責何旭案子的民警,後來又幫何川舟處理了何旭的後事,當時已經調去市局轉做行政工作。

他見到何川舟,依舊很是關切,拉著她在街上寒暄。

其實整個調查期間,何川舟都沒有對他展露過稱得上友善的態度,倒不是討厭他,就是有種消除不掉的疏遠感。所以再見麵,也隻是禮貌性地點頭問好。

對方毫不介意她的冷淡,比量著她的身高說她長大了,又欣慰地笑道:“我聽市局的人說,南區分局出了個很厲害的新人,直覺敏銳觀察入微,眼光甚至比一些有經驗的刑警還老辣,應該就是你吧?我就說你這麼聰明,很適合做警察!”

何川舟說:“大概不是我聰明,而是我比較了解人性。”

對方誇張地後仰身形,右手摩挲著下巴,戲謔地道:“上次跟我說這話的,總感覺是個反派。”

何川舟默然片刻,回答他:“因為人性是搖擺的。”

許是她說話的樣子太過認真,對方也收斂了玩笑的神色,隻剩下一個極淺的笑容。

他說:“那我希望,每次人性在搖擺的時候,都能遇到一個正確的人。不要走錯路。”

這句話十分有何旭的風格,何川舟記到了現在。

不得不說,何旭對她的影響確實淵源深長。

縱然何川舟無法跟麵前的女人感同身受,卻能理解她在想什麼。

人們總是會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去描述自己經曆過的苦難——因為生活就是那樣了,“累了”、“習慣了”,這兩個詞足以湮滅絕大多數沸騰的情感。

然而人的心終究是一株不滅的火,被風壓得再低,也在灼熱地燃燒。

所以何川舟簡簡單單的一句“你呢?”,叫她瞬間崩了防線。

或許在曾經的許多個日夜裡,她就像在心頭剮過千百刀一樣地叩問過自己,死亡跟良知之間的擺鐘,究竟是哪一方更重?

這是她永遠也想不明白的一個問題。她隻是想活著,為什麼就做不了一個好人?

所以何川舟沒有威脅,也沒有警告,隻是等她平靜下來之後,坦誠地告訴她:不管那個女人是誰,警察隻要想查,翻監控或是大範圍走訪,肯定能調查出來,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大家都很辛苦,還是希望她能主動配合。

而且對於凶手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殺人不是誰都能承擔得了的一種壓力。

保潔的心理防線很薄弱,對自己做的每一個決定本身就不堅定。何川舟理智且篤定的態度很輕易就能影響她,將她搖擺的意誌導向自己這邊。

“彆害怕。”何川舟跟她說,“會過去的。”

·

天黑之前,黃哥黑著張臉回來了。

他脫下外套拎在手裡,裡麵的衣服濕了半身,發梢上也全是水珠。邊上的徐鈺說不上是不是更慘,衣服倒是沒濕,但明顯被迎頭潑了盆水,原本茂密的長發此刻一茬一茬地黏在一起。

徐鈺打著哆嗦,還沒進門,就伸長了手請求支援。同事看見,連忙去休息室裡找了兩條乾毛巾給他們。

邵知新小跑過來,驚訝道:“怎麼回事?你們被打劫啦?”

黃哥咋舌一聲:“彆提了。從廣源小區出來的時候剛好碰上倆賊。”

邵知新很懂事地憤怒批判道:“襲警啊這是!太猖狂了!”

邊上同事火速跟腔:“就是!”

徐鈺滿臉愁苦地補充道:“路上一吃瓜群眾正洗車呢。看戲看得太投入,不小心把水澆我們頭上了。”

眾人噤聲。

人民公仆的身份讓他們不能為領導伸張正義啊。

黃哥粗暴地擦拭著自己頭發,被幾人的表情逗笑了,問:“你們這邊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收獲?”

邵知新將陶先勇手機的情況複述了一遍,黃哥想也不想地道:“不可能,陶先勇這樣的大老板怎麼可能社交關係簡單?他肯定還有二號機。你再找他們公司的人問一問,平時都是用什麼號碼聯係的。”

“已經問過了。他們平時工作交流用的是另外一個手機賬號,那個賬號綁定的身份證是陶先勇他老婆的。”邵知新跑回自己桌子,撥開雜物,找到一份貼有藍色標簽的文件,遞給黃哥,“申請文件準備好了,還沒來得及找人簽名。”

緊跟著又把何川舟說過的安排複述了一遍,說可以根據外賣情況倒推一下陶先勇的死亡時間。畢竟屍體被發現得太晚,法醫那邊也無法給出太準確的判斷。

黃哥擦頭發的手頓住了,以看吳下阿蒙的眼神,驚喜地注視著邵知新,誇讚說:“可以啊小新。開竅了啊。”

邵知新抑製不住臉上的笑意,一麵享受一麵謙虛:“沒有沒有,主要是何隊教得好。對了,何隊說她沒聯係上你。”

黃哥摸出手機查看,點頭說:“我知道了。我去回個電話。”

徐鈺脖子上掛著毛巾,碎步靠過去,悠悠叫道:“小新啊。”

邵知新起了身雞皮疙瘩:“……誒。”

徐鈺說:“我也算是你半個姐吧?我平時對你是不是特彆好?”

邵知新認真點頭:“當然。”

徐鈺壓低了嗓音,神秘地與他打商量:“下次何隊再給你透題的時候,記得跟我分享一下。我也想體會這種劇透的感覺。”

邵知新哭笑不得地道:“姐,你趕緊先回家換身衣服吧。”

·

第二天一早,何川舟開車將保潔接到分局進行人物畫像。

徐鈺出來接人去畫室。黃哥見到何川舟,挑眉笑了笑,說:“你不是說不管了嗎?”

何川舟說:“好奇。”

黃哥問:“好奇什麼?”

何川舟低下頭,整理自己的衣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好奇真相。”

刨去職業關係,僅出於私心的角度講,何川舟其實不太在乎是誰殺了陶先勇,陶先勇又是因為什麼而遇害。

她不想靠近這個人、這件事。一是因為怕麻煩,二是她自己也會懷疑,她是否能處於完全公正的角度去製定調查方案。

她不喜歡那種左右猶豫跟踩邊線的感覺。

黃哥沒再追問,拍拍她的肩膀,直接略過這個話題,聊起昨天的事:“你說根據保潔的口供,廣源小區是陶先勇跟年輕女性發生男女關係的地方。而且那名女性一開始可能是不自願的。”

何川舟想了想,斟酌著道:“起碼最開始應該是不完全自願的。後續或許在威脅跟利益下服從了。”

何川舟閉著眼睛甩了下頭,試圖讓大腦清醒一點。

最近這段時間她隻有很零散的睡眠,而且每天不超過五小時。不思考的時候,總有思維凝滯的困倦感。

何川舟解釋道:“按照保潔的說法,陶先勇可能給對方喂食了一種類似聽話水之類的軟性毒^品。服用後會讓人產生失憶、催情之類的效果。無色無味,參在飲料裡很難讓人察覺。配合酒精服用,受害者甚至可能意識不到自己被喂藥。這種毒^品的主要成分容易被人體代謝,所以也不好檢測。我猜東西多半是保安提供的,所以保安當時在民警出警前特意進屋搜查,錄口供的時候也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不想讓警方發現類似的物品。哦對了,保安當時還跟她說,這東西可以直接從網上買。也許是驚慌下說了句實話。”

“我會把線索提供給禁毒大隊,看能不能查出他們的購貨渠道。”黃哥表情凝重,按住隱隱作痛的額側,罵了一句,“這幫孫子,我真是去他們的。”

何川舟說:“我跟進去看看。”

畫人物畫像的時候,出現了一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