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2 / 2)

歧路 退戈 7376 字 3個月前

“我總是很倒黴。”

“不一定全是倒黴。”何川舟說,“隻是人的習慣跟潛意識都會留下痕跡。”

何川舟在空位上坐下,平淡地打量他。劉光昱原本也在看她,對視片刻後,先一步滑開了目光。

其實這樣看,劉光昱跟袁靈芸還是挺相像的,比照片上生動得多,神態氣質裡都有股如出一轍的倔強。

黃哥唇色蒼白,頭發出油,有種好些天沒洗臉的邋遢。他看著杯子裡清澈的白水,問道:“我的枸杞呢?你們年輕人不需要,我需要啊!”

何川舟聳肩。

黃哥也不好計較,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

何川舟拿起桌上的筆,夾在手指中間,提了一句:“袁靈芸等在外麵。”

劉光昱說:“哦。”

何川舟好笑道:“你們兩個人真奇怪,提起對方都是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動作倒是很誠實,做不到那麼冷漠。”

訊問室裡有點暖和,劉光昱的凍瘡開始發癢。他低頭用力搓著自己手指,結果覺得全身皮膚都癢了起來,不舒服地挪動姿勢。

何川舟問:“你是因為袁靈芸才殺了陶先勇嗎?”

劉光昱低著頭,聽不出悔過的意味,坦率承認:“是我殺的人。”

何川舟:“怎麼殺的人?”

劉光昱不帶波瀾地複述了一遍案件經過。講他是如何扮成外賣員,用袁靈芸的名義哄騙陶先勇給他開門。然後用一把刀逼迫他走進房間,說出手機密碼,再從後方襲擊他。最後處理乾淨現場。

細節跟現場勘查結果都匹配得上。和保潔的口供也保持一致。

劉光昱沒念過什麼書,詞彙量不多,但敘事邏輯清晰簡潔、重點分明,不需要何川舟等人再整理一遍信息,必要的內容都說出來了,聽得人很舒服。

黃哥欣慰地長吐一口氣:“認罪態度很好。”頭發又能保住不少。

“殺人動機呢?”黃哥問,“你是什麼時候決定要殺了陶先勇的?你跟袁靈芸有那麼長時間沒見,為什麼敢冒險幫她殺人?你上次去勒索她,也是為了跟她撇清關係嗎?”

劉光昱收緊五指,緊握成拳,紅腫的皮膚因力道而大麵積泛白,疼痛緩解了瘙癢,給他帶來一絲病態的快感。

他抬起頭,說:“不是的。”

他一字一句,沉緩有力地道:“我真恨她。那時候我是真的,有點恨她。”

“恨?”何川舟琢磨著這個字,覺得意味很深,竟然下意識歎了口氣。

黃哥問:“那你還幫她殺人?”

劉光昱森然冷笑:“因為陶先勇真的該死。”

他歪著頭,唇角輕勾,哂笑道:“慈善企業家,草根創業人。一個人隻要有錢,就可以把自己包裝得善良、勵誌、偉大。他私下做著見不得人的事,毀了彆人的人生,他不配。”

黃哥皺緊眉頭,有點跟不上這個年輕人的思路,他往前靠了靠,微末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那你為什麼會恨袁靈芸呢?就是因為看見她跟了陶先勇,以為她貪慕虛榮、自甘墮落?可能我跟你對恨的理解不大一樣,痛心跟憤怒,在我這兒不屬於恨。”

劉光昱臉上肌肉牽動,想說,可又止住了。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描述那種感情的由來。他抬起手,痛苦地撫著額頭。

何川舟問:“我想知道,轉賬的時候,你為什麼隻轉了兩萬三?”

劉光昱糾正她:“是兩萬三千二。”

“好。”何川舟問,“這個數字有什麼意義嗎?”

劉光昱喉結滾動。何川舟聲線和緩地道:“也許你可以,從你想說的地方開始。任何時間,任何人。沒關係,我們不急,可以聽。”

他應該確實很想告訴彆人這件事,深吸一口氣後,兩手虛掩著半張臉,從最開始的地方回憶。

“我媽,跟我爸結婚七年後,才生下的我。我不到三歲她就走了,所以我小時候對她沒有太大的印象。”

“我爸什麼也不乾,就是喝酒、打牌、打人。我知道他是個廢物,可他是我爸啊,我肯定相信他。他每天都在我耳邊罵,說我媽跟彆的男人跑了,丟下我懶得管。是他大發慈悲,養我到這麼大。

“一直到我六歲還是七歲的時候,我媽找到機會,回來見了我一麵。”

劉光昱擋住眼睛,聲音悶悶的。

“她其實長得挺漂亮的,比我們村裡所有人都好看,就是穿得土。頭發攏起來紮得很低,看起來老氣橫秋的。她回來見我的時候,我還不懂事。我邊上的孩子瞎起哄,說她的臟話,我一生氣,覺得丟臉,就用泥巴砸她,學我爸的話,罵她賤人。

“她很害怕地跑了。第二天又過來,給我買了鞋、買了衣服,說了幾句話。然後離開了。”

劉光昱的聲音裡多出些哽咽。

有朝一日遲來的悔悟讓曾經的殘酷變得血淋淋。

這把刀曾經深深地刺痛過許春回,之後一直留在他身上。如同一場漫長的淩遲。

他停頓了許久,才整理好語言。

“後來我才知道,她離開我爸,有兩個原因。

“一是因為受不了我爸總打她,她覺得自己會死。二是因為我們家真的太窮了。她希望能給我攢點錢,安心讀書,將來能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她不識字啊,連普通話都不會說。彆說打工了,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隔壁的縣城。她思來想去吧,找不到賺錢快的辦法,最後跟村裡一個媒婆約好,把自己給賣了。怕我爸找到她,嫁得很遠。對方拚拚湊湊給了兩萬五的彩禮錢,媒人拿了一千,她自己留了八百,剩下的全寄了回來。”

劉光昱說到這裡笑了出來。一聲聲詭譎的怪笑在房間裡陰森地響徹,尖銳的尾音逐漸變調,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哭還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