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十九度的酷暑,少年鼻梁上貼著一塊橘子圖案的ok繃,拿著兩個冰激淩往回跑,身上的黑色t恤完全濕透,汗水從他喉結上往下淌。
烈日把冰激淩曬得快要化了,一滴滴淌到他手腕處,顧不上擦,路上差點撞到一個賣氣球的,他閃身護住手中的冰激淩,連說幾句對不起,又趕緊朝樹蔭下跑去。
“好慢啊,我都曬死了。”小胖子坐樹蔭下的長椅上,伸出手,把兩隻冰激淩一把拿了過去:“怎麼都化了啊!”
季醇在褲子上擦擦手,翻了個白眼,累得什麼廢話都懶得說,拽了拽汗濕的長褲,屁股剛要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小胖子瞪他一眼:“你一身的臭汗,彆坐我旁邊。”
“……”熊孩子夠狠。
季醇站了起來,指關節非常的癢。
“你去給我排隊,那邊的過山車,我待會兒要坐。”小胖子完全沒察覺到季醇騰騰的殺氣,悠哉悠哉地吃著冰激淩,用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長龍。
“還坐什麼過山車,快拍照了,你倆都過來。”季青山喊道。
季醇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季青山身邊,追上去說:“爸,待會兒從遊樂園回去,你記得取錢給我。”
季青山“哦”了一聲,卻又下意識看了不遠處的現任老婆一眼。
季醇盯著他的眼睛,再次強調:“你答應我了的。”
“知道了,怎麼婆婆媽媽的。”季青山不耐煩:“先拍照。”
季醇和一家三口進了照相館。
“哢嚓”幾下,免費的全家福拍好了。
照片拍完,攝像師才發現有問題,走過來道:“不好意思,您家大兒子姿勢沒擺好,您是要重拍,還是單獨給他拍一張,把他p進去?”
他多看了黑t恤長腿的少年一眼。
少年長了張引人注目的臉,栗色碎發被汗濕,遮住額頭,雖然t恤洗得發漿,運動鞋很舊,臉上也有點臟,但眼睛很漂亮,看起來像泥漿裡打滾兒出來的小狗,顯得朝氣蓬勃。
季青山一看,照片果然沒拍好。
季醇這小兔崽子什麼時候擦汗不好,非要在拍照的時候擦汗,半張臉都擋住了,而且還在偏頭看彆的地方,像個誤入的工作人員。
“你成心的吧?”季青山踹季醇一腳。
“要不然重拍。”季醇動作敏捷地往後一閃,露出兩顆小虎牙,低聲下氣地賠笑:“爸,我不是故意的。”
他什麼時候得罪季青山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得罪。
他媽躺在醫院,化療開了一半,還差十萬塊錢。
今天五點醫院下班之前交不上,藥房就不給下藥,明天的化療就會推遲,推遲就會影響治療進度。
他九歲那年季青山跟他媽離婚,轉頭另娶,擇日就喜氣洋洋地生了個大胖小子。
這頭他跟著他媽,雖然清貧了點,但日子也還能過得去。
然而高二的時候,他媽檢查出來肺
癌,房子賣了,能借的親戚借遍了,季醇一放學就去打工,吃糠咽菜,也填不了這個無底洞。
季醇從十六歲擔起這個責任,如今他十九,在s大讀計算機係大二,每個月上課之外的時間都耗在了給人修電腦、遊樂場跑龍套、酒吧洗杯子、編程序換錢上。
前兩年半還好,他賺的錢勉強夠支付醫藥費和護工費用,可半年前他媽媽病情開始惡化,幾次進了icu,費用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他借遍了能借的貸款,又不眠不休地多打了幾份工,卻還是不夠。
他隻能來找季青山。
季青山在建築地當包工頭,帶著妻兒住在城中村,雖然也不是什麼有錢人,但這麼多年也有些積蓄,十萬還是拿得出來的。
他答應借給季醇,前提條件是季醇回他那邊住,認他這個爹,幫忙接送小胖子上下學,輔導小胖子寫作業。
為了能借到那十萬塊,季醇自然統統都答應了。
而今天,是季青山答應給錢的日期。
“要拍你們留下來拍,熱死了,這裡沒空調,我要先回去。”女人突然站起來,踩著高跟鞋,撐開太陽傘,拉著小胖子就往外走。
季青山頓時沒心思理會這些照片,追著妻兒出去:“好好好,下次再拍。”
還沒忘指揮季醇:“你留下來等著照片洗出來,再回去。”
季醇拿著照片,風馳電掣地騎自行車回到家,已經是下午三點半。
隻剩一個半小時。
顧不上給自行車上鎖,直接扔在破舊的單元樓角落,他滿頭大汗地飛奔上樓,衝進家門,一把拽起坐在臥室床上看電視的季青山,急切地問:“爸,你卡呢,現在就把錢給我。”
季青山皺了皺眉,但還是慢吞吞地起身,打開衣櫃,拿出一個上了鎖的鐵盒子。
“你們在乾什麼?”徐紅秀突然出現在房門口,見到季青山手上動作,衝進來一把將鐵盒子搶了過去:“我和你說了,你這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他媽那病治得了嗎?你還真想給他錢啦?!你這個窩囊廢!”
季青山迅速哄道:“老婆,我沒想給,我沒想給,你消消氣。”
“什麼意思?你答應我了的。”季醇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望著季青山:“再說了我隻是借,我會還的。”
“你還得起嗎?”徐紅秀罵道。
季青山把他和徐紅秀隔開,說:“你彆急,這事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還明天!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季醇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表情凝固住了,他道:“你騙我?你就是在騙我回來,騙我給你們帶孩子,好讓你們下班了去打牌?你們是不是根本就沒想過借我這筆錢?你玩我呢!”
季青山有些心虛,沒吭聲。
“今天我一定要拿到錢,我媽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季醇將盒子從女人手裡搶了過來,摔在地上,三下兩下踩了個稀巴爛。
然而,被掀開的盒子
裡,根本什麼都沒有。
季青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幫他。
季醇猛然抬起眼看向季青山,眼睛充血。
季醇十九歲就長到了一米八三,個子比這個家裡任何人都要高挑,發起狠的時候,像是一隻豎起耳朵、弓起脊背的狼崽子,隨時會撲上來咬人。
季青山聲音不由自主弱了一些:“……你媽到了這個地步,完全就是靠錢吊著,肺癌晚期救不了知道嗎?該放棄放棄,你這樣下去一輩子都會被拖累。”
“季醇,我是為你好。?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季醇憤怒地瞪著季青山,兩隻手握成拳頭垂在身側,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人生真他媽荒謬。
眼淚從他眼眶裡流了下來,他抬手狠狠抹了把淚水,手上還有乾了的冰淇淋汁液,他掏出六百塊錢的破手機看了眼時間。
四點了,隻剩一小時。
季青山不耽誤他,他早想彆的辦法了。
季醇一腳踹飛地上的鐵盒子,轉身跑了出去。
鼻梁上的ok繃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露出了破皮的地方,汗水混著淚水淌過那裡,鹹濕,蜇得疼。
季醇栗色短發汗濕,渾身血液奔湧,腦子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