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舅舅(1 / 2)

魔王 尼羅 7360 字 5個月前

段氏兄妹和金玉郎早晨上了火車,火車是輛緩緩而行的老火車,直到入夜時分,才姍姍駛入了天津火車站。

金玉郎經過了這一天的休息,左腳踝的傷勢好轉了許多,已經可以慢慢的走路。然而舅舅家距離火車站還有著相當的距離,於是段人鳳拿出最後幾毛錢,雇了一輛三輪車,她和金玉郎在車上擠著坐了,段人龍跟車小跑,如此穿大街走小巷,在天黑透了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座小四合院,院門是緊閉著的,可是院門口平整潔淨,足以證明院內住著一戶體麵人家,起碼也是個認真過日子的,因為知道天天出門掃掃地。路上段人鳳和金玉郎竊竊私語,她已經問清楚了這舅舅的來曆,順帶著也探得了金玉郎本人的。原來金玉郎是個姨太太養的庶子,而他口中的這位舅舅,因是姨太太的兄弟,所以還沒有資格去做金家的舅爺,充其量隻能算是金玉郎一個人的舅舅。這還是現在文明解放了,要是倒退些年,他根本摸不上金家的門,連給金玉郎一個人當舅舅都沒資格。這舅舅姓陳,因在家大排行是第七,所以外界都稱他一聲陳七爺。陳家窮得叮當亂響,但是滿門俊俏,要不然他家的姑娘也不會被金老爺子當個寶貝娶回家去。而陳七爺文不成武不就,見姐姐憑著姿色一步登天了,他便受了啟發,也想嫁個有錢的小姐,沒有小姐,來個有錢的寡婦也行。然而造化弄人,他四處尋覓佳偶,卻是陰差陽錯、總不成功,結果不但虛擲了年華,還鬨得人人皆知他想吃軟飯。幸而他姐姐常年暗地裡幫襯著他,讓他能穿綢裹緞的做陳七爺,否則單憑他的本領,現在可能已經餓得歸西了。

金玉郎是問一答十,傻子似的,一點也不給他舅舅留臉。段人鳳聽到最後,感覺這舅舅都不是一般的不靠譜,便問道:“那我們這次去投奔他,能行嗎?”

金玉郎有了點理直氣壯的意思——這是他這些天來第一次理直氣壯,可見他終究還是個頑強的青年,雖是靈魂受了重大的刺激,但還是能夠一點一點的回春還陽。

“能。”他告訴段人鳳:“前幾年是媽給他錢,後來媽去世了,他又跟我要了不少錢。我後來搬回了北京家裡,離他遠了,才不貼補他了。我可不是無緣無故的去投奔他,我原來對他很好的。”

段人鳳聽了這一番幼稚言語,簡直懶得反駁,直接敷衍著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說完這話,正好三輪車也停了,段人鳳扶著金玉郎下車付賬,然後和氣喘籲籲的段人龍並肩站了,讓金玉郎獨自上前拍門。金玉郎還是有點瘸,東倒西歪的在大門前站住了,他揚手開始啪啪的拍門。院子裡頭立刻亮了燈光,有個半大孩子問了聲“誰”,金玉郎朗聲答道:“是我,舅舅在家嗎?”

半大孩子又問:“誰?”

“我,金玉郎,來找舅舅。”

院子裡頭無人再出聲,隻傳出一陣劈裡啪啦的破鞋片子響,想必是那孩子正趿拉著鞋往屋裡跑。不出片刻的工夫,門後響起了個男子聲音:“你說你是誰?”

金玉郎左腳踝還是疼,一手向前支著門板,他累得一彎腰一垂頭,氣急敗壞的不耐煩:“舅舅,我是玉郎啊!”

“啊?你不死了嗎?”

金玉郎一抬頭:“你怎麼知道的?”

段人鳳聽到這裡,怕門內的舅舅被金玉郎嚇昏過去,於是清清喉嚨,沉著聲音說道:“先生,你不要誤會,金玉郎並沒有死,他確實曾經遇險,但我們兄弟當時路過,救了他一命。你若不信,可以開門看看。我們送佛送到西,等他安全了,我也好和我哥回家去。我們可不是天津人,還急著趕火車走呢。”

門內結結巴巴的又問:“玉郎……那你既然是還活著,怎麼不回金家找你大哥呢?”

金玉郎氣得原地轉了一圈:“我又不是傻子,能回去我會不回去嗎?家裡出事了,你明白了沒有?”

這回,院門開了一線,一隻眼睛貼上來向外看了看,緊接著向後一退,大門也隨之開了一扇:“玉郎?真的是你?”

金玉郎索性不理他,邁步就往裡闖,且闖且道:“舅舅你好好招待人家,人家擔驚受怕的護送了我一路,沒有人家救命,我這回非死了不可。”

段氏兄妹看清了舅舅,發現這舅舅看起來是三四十歲的年紀,長身玉立,油頭粉麵,果然擁有吃軟飯的資格。而陳七爺向外一望,夜色之中,就見門外站著一高一矮兩個男學生,都是風塵仆仆的樣子,便不細看,側身請了他們進門:“哦?那二位真是好心腸的小先生,快請進快請進,我先替玉郎謝謝你們。”

段人鳳和段人龍將雙手交握於下腹部,直直的站著,做拘謹狀:“您彆客氣,我想我們就不打擾了……我們找家旅館落腳,明天就想回家去了。”

舅舅見他們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越發認定了他們是沒見過世麵的青年學生:“那怎麼能行?今天太晚了,二位先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和玉郎再重謝二位。快快快,進來進來。”

段氏兄妹這才進了門,發現陳七爺雖然沒有如願吃上軟飯,但是僅從這方方正正的房院上看,七爺的小日子應該算是很舒服——院子還是兩進的。隻是房屋雖多,人口卻少,院子裡唯一的聽差,是個十四五歲趿拉著鞋的小子,除了正房臥室之外,其餘各屋子黑洞洞,也是一點人氣都沒有。

十四五歲的小子引了段氏兄妹往內宅走,內宅有家具齊全的空屋子,床還是黃銅大床,鋪了被褥就能睡。而在段氏兄妹喝熱茶吃點心之際,金玉郎也跟著他舅舅進了房。

金玉郎真是累了。

他一進門就直奔了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他歎了口氣,累得表情都沒有了。陳七爺關了門,隨後走到他麵前低聲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前幾天聽說你被土匪撕了票,我在家還哭了一場。這也由不得我不信,金家那邊這些天大辦喪事,後天就要給你出殯了。”

金玉郎無精打采,冷著一張麵孔:“大哥要殺我。”

陳七爺倒抽了一口涼氣:“殺?”

金玉郎掃了他一眼:“對,殺。”

“怎麼——怎麼——你招惹著他了?還是他知道什麼了?”

金玉郎一皺眉頭:“他早就看我不順眼了,還用我專門去招惹他?再說我招惹過他嗎?從小到大,我什麼時候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說到這裡,他中氣不足,聲音低了些許:“我看他就是惦記著我的錢。”

陳七爺聽了這話,輕笑了一聲,倒是放鬆下來,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怕他惦記,不怕我惦記?平時對我千躲萬躲的,生怕我沾了你的光去,恨不得和我劃道界線;現在發現金效坤根本沒拿你當親人,才又認得我這個窮舅舅了?玉郎,舅舅並不是要跟你翻舊賬,隻是我想著,做人也得講講良心,自打世上有了你這個人,舅舅就拿你當個寶貝,天天帶著你玩,後來出了那事,要不是舅舅幫著你護著你,你還能有今天嗎?不用金效坤動手,國法就先把你給斃了。”

金玉郎急得一跺腳:“你講不講道理?我為什麼躲你,你還不知道嗎?家裡頂數大哥最大,上上下下全聽他的,我的一舉一動,他全知道。你說我怎麼敢大筆的取錢給你?你要是個做正經事業的,我還可以說我是拿錢給你投資,還能找些正當的借口;可你的名聲早爛透了,誰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彆看那些錢是存在我的戶頭裡,可我若真把錢給了你,大哥絕不會坐視。都知道他是好大哥,也都知道我不成器,他真是把我打一頓關起來,外人也不會同情我,恐怕還要誇他管教弟弟管教得好。”

陳七爺被他堵得沒了話,沉默片刻之後,才道:“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你是我的親外甥,你在我這兒住一輩子,舅舅都沒意見,可時間緊迫,大後天就出殯,咱們總不能坐等著看金效坤搶你的錢。為今之計,我想你還是得壯起膽子,先回家去,反正金效坤總不敢當眾宰了你。你先把錢守住,若是有他謀殺你的證據,就更好了,咱們上法院告他去,就算治不死他,也要讓他身敗名裂。”

金玉郎搖了搖頭:“我沒證據,我確實是被土匪綁票了,他也確實去贖我了,他是趕在土匪放人之前,讓軍隊對著土匪窩開了炮。我不知道這賬該怎麼算,我可以說他是故意殺我,他也可以說是要來救我,這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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