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前塵舊事(2 / 2)

魔王 尼羅 4397 字 5個月前

傲雪自小要強,爹娘都不曾對她說過重話,現在讓她像隻貓狗似的,動輒被人罵一頓打兩下,她不但是受不了,甚至還要驚愕,不明白怎麼有人敢對自己這樣無禮,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獨坐了好一陣子,她的麵頰退了熱潮,心中思緒也漸漸有了點條理。她自責,可又顧不上自責,金玉郎今日的憤怒顯然全是發自真心,然而她是旁觀者,她知道他憤怒得沒道理,他真的是誤會了金效坤。所以趁著金效坤的腦袋還和脖子連著,她得趕緊再去找金玉郎,金玉郎聽不聽是他的事,但是她得為他把這場誤會解說分明。她說了,他若是還不信,那再想新辦法。他要再趁機折辱她,她也一定要咬緊了牙關受著。人在矮簷下,不能不低頭,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一賭上氣就不管不顧的要和人拚命,那不是好漢。

“要不然,我再去找一找果團長?”她轉念又想。

在傲雪左思右想的時候,金玉郎在金宅裡來回溜達了一圈,然後進了金效坤的書房。

這間書房對他來講,總像是帶有某種神秘性,金宅是如此的闊綽氣派,可以容得下一個最興旺的大家族,然而金效坤平時就隻在這間書房裡起居。書房裡冷森森的,有點書房獨有的紙張氣味,也有一點男性的芬芳,古龍水生發油之類玩意兒留下來的。金玉郎做了個深呼吸,然後笑了,想自己這位大哥天天躲在書房裡過日子,活得是如此孤獨,又是如此的香噴噴。不知道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氣味,腥的?還是臭的?牢房裡的空氣一定不會好,不過他是重犯,單獨關押的話,也許不會臭得太像糞坑。虧得他運氣好,趕在了冬天,要是換了夏天,他會不會招來一屋子蒼蠅?

想象著金效坤和蒼蠅作伴的情形,他感覺很滑稽,笑得嗤嗤的。走到寫字台後坐下來,他向後一靠,將雙腳架上了寫字台,感覺挺舒服,但也隻是舒服而已。畢竟這隻是一間書房,不是金鑾殿——就真是金鑾殿,也得看他願不願意坐。他不是那利欲熏心的人,胸中也沒有什麼大誌,偶爾覺著自己將來或許也能建功立業,不過不建不立也沒關係。他隻要心裡舒服,那就一切都能湊合,有時候無所謂到了一定的地步,自己都覺著自己像個空殼子,沒有個固定的靈魂。

連個固定的靈魂都沒有,其餘的一切就更不存在了,所以他千變萬化,脾氣性格都可以隨時的改變,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即興發揮,遊刃有餘。當然,偶爾也出錯亂,比如現在對著段人鳳,他就時常失控,忘了自己在她眼裡,應該是個怎樣的人——多麼奇怪,他一看見她,就把自己給丟了。

書房真冷,冷得讓他胸中做癢,要微微的咳嗽。現在他是金家的一家之主,庶出的小兒子,一直在外頭小公館裡長大的,如今竟然成了一家之主,若是上一輩的人還全活著,不知道會作何感想。爸爸是會讚同?還是會出手把這個家奪回去,交還給他那個自小就上進要強一身正氣的嫡長子?

應該是後者,他想,其實父親隻是半生勤謹刻苦,勤苦得疲倦了,所以另外布置了一處溫柔鄉做小公館,小公館裡有個美麗的姨太太,有個可愛的小兒子,在這個溫柔鄉裡,他可以同著這美麗而不高貴的小家庭,遊戲一次人間。

故而姨太太可以是無知任性好吃懶做的,隻要美麗歡喜就好;姨太太生下的兒子也可以沒有出息,隻要能活潑潑的成長,給他老人家的世界裡帶來一些生機和樂趣就好。他養貓養狗似的養著他們娘兒倆,等他死了,這娘兒倆坐吃山空,到底能吃多久,他就管不得了。他的心思,人家娘兒倆不傻,也漸漸的看出來了,所以做娘的落了心病,日夜擔心著有朝一日會失寵;做兒的則是十幾年如一日,做天真可愛的孝子。

演戲是有趣的,可演久了也累,像他這樣柔弱的體格,尤其禁不住累,累到一定的地步,他鬨了脾氣,自己扔了劇本卸了妝,露出了崢嶸頭角和尖牙利爪。不過那一夜,他確實不是故意的要致老頭子於死地,起初不過是爺兒倆吵架,他也不怎麼的推了老頭子一下——一百年不會和人動一次手,偶爾動了一次,結果力道使得還挺巧,竟然把結結實實的老頭子推了個跟頭,而老頭子躺倒之後,就再也沒能起來。

他從來沒存過弑父的心,打架都不肯的,怎會想殺人?當場跪倒在父親麵前,他嚇得哭了起來,哭了幾聲之後,他忽然意識到周遭沒有觀眾,自己若是不想哭的話,可以不哭。

於是他就不哭了,坐在地上看著父親,他沒什麼情緒,單隻是想要找個人來幫忙,要不然這副爛攤子,他單槍匹馬的收拾不了。找誰呢?找誰都不合適,思來想去的,他定了人選:就陳七吧!

如他所料,他這位舅舅,陳七爺,財迷心竅,不但膽大包天的幫他偽造了現場和遺囑,而且為了防止旁人分羹,還把嘴閉了個死緊,專等著風頭過了,好獨吞外甥的財產。他就沒想到外甥是個借刀殺人的好手,讓個剛下山的土匪抹了他的脖子。

想起父親,想起舅舅,金玉郎不大動感情,像是個旁觀者,無論是何種程度的悲歡離合,落到他眼裡,都隻不過是一場戲,都隻分個好看與不好看。目光落到牆壁上的那副全家福,他凝視了片刻,心裡想:“都死了。”

照片上的人,除了他之外,都死了,不死,也是朝著死路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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