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2 / 2)

楊桂平持樹枝走在前麵,時不時左右拍打,驅趕棲身在草叢中的長蛇,世世代代在山裡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經驗。

所幸一路有驚無險——一條蛇從褚歸的腳背爬過,把他嚇了一跳。

困山村遙遙在望,王成才加快速度,到了村口,一群人無懼正午的烈日聚做一團,見到王成才,他

們連忙圍了上去:“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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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楊叔他們呢?”

“楊叔他們馬上到。”王成才伸脖子瞧了瞧,來的人真不少,倒省得他挨家挨戶地通知了,“潘大娘醒了,但醫生說什麼腦部淤血影響了視覺,她眼睛瞧不見了……楊叔讓我跟大夥兒說一聲,岱嶽這次是回家探親的,沒傷腿沒退伍,見了麵千萬彆聲張,明白嗎?”

“明白明白。”腦子活的立馬領會了王成才的意思,腦袋轉得慢的,聽身邊的人解釋完,一臉恍然大悟。

“成才,那褚——”村裡人聚集到此處,可不單單是為了賀岱嶽母子。

“褚醫生在!楊叔說的是真的,我們村要有醫生了!”王成才的話引起了一片激動的歡呼,多少年了,終於有醫生願意到他們困山村了!

王成才交代完,折身迎了回去,村裡的男女老少通通跟在他後麵,浩浩蕩蕩的隊伍擠滿了小路,楊桂平轉頭看著褚歸:“鄉親們接你來了。”

隊伍形成了三個梯隊,小孩在前歡快地一路小跑,中間是腿腳靈活的大人們,末了是上了年紀的老爺子老太太。

看看人頭,一家至少來了一個。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了在場唯一的生麵孔,他們眼中有好奇、有疑惑、有驚訝,褚歸望著一張張熟悉的臉龐,笑著做了開場白:“鄉親們好,我是褚歸,以後請大家多多關照。”

賀岱嶽帶頭鼓掌,稀稀拉拉的掌聲逐漸雷動,楊桂平抬手:“大家的心情我知道,但褚醫生一路奔波,我們先讓褚醫生進屋歇歇啊。”

困山村共四十來戶人家,總人數在三百左右,圍繞著水田呈院狀分布,像賀岱嶽家那種獨門獨院屬於少數,當時賀岱嶽的父親跟潘中菊結婚,一間房隔成兩間,著實擠得慌,兩口子索性找村上劃了塊宅基地,自己蓋了座小土房。

村民們把人送到家門口,識趣地止住腳步,賀岱嶽跟潘中菊眼下的模樣顯然不方便招待他們。

“褚醫生,我家在進村左邊第一個院子,有空來我家來坐嘛。”一石激起千層浪,這人話音剛落,其他人爭先恐後地邀請褚歸上自己家。

褚歸謝過眾人的熱情,熬到進屋,他一屁股癱坐在了板凳上。

潘中菊勤快,家裡到處規規整整的,泥土夯實的地麵經年累月失去了最初的平坦,變得疙疙瘩瘩的。褚歸屁股下的板凳腿下正好有個坑,他沒注意,整個人坐下的瞬間往後仰去,賀岱嶽連忙拽住他,板凳哐當倒地。

褚歸一手撐在地上,狼狽地借力站直,賀岱嶽抓過他的手吹了吹:“沒摔著吧?”

“怎麼了?當歸摔著了嗎?”潘中菊語氣關切,她聽見板凳倒了的動靜。

“沒。”賀岱嶽拉得及時,褚歸的手僅在地麵上輕輕蹭了下,沾了點灰。

“媽你坐會兒,我帶當歸去廚房洗手。”褚歸在賀岱嶽家裡住了近十年,對廚房的布局一清二楚,賀岱嶽替他遮掩,一塊兒進了廚房。

粗陶燒製的大水缸在灶台旁邊,表麵塗著深棕色的釉,上

大下小,兩個半圓形的木板做蓋。褚歸揭開蓋子,葫蘆鋸的水瓢浮在水麵上,缸裡的水約莫有三分之一深。

賀岱嶽舀了瓢水,替褚歸衝掉手掌上的泥灰,露出細白的掌心,確實沒受傷。廚房開了個後門,屋簷下的洗臉架放著木盆和刷子毛巾等物品。

賀岱嶽洗乾淨木盆盛水,褚歸浸濕手帕將就擦了把臉,疲憊地往賀岱嶽身上靠:“我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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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岱嶽取下潘中菊用土棉布裁的洗臉帕,把水端到堂屋,潘中菊路上雖未下過地,但太陽明晃晃地懸著,難免熱出了汗。

賀大伯父子倆把行李提進了賀岱嶽的臥房,賀代光貪涼快,舀了缸裡的冷水,褚歸喉頭滾動:“生水有細菌,喝多了容易鬨肚子。”

賀代光瞅瞅瓢裡透亮的清水,乾乾淨淨的,哪有什麼細菌,他仰頭咕嘟咽了幾大口,抬胳膊一擦嘴:“褚醫生,我們井裡的水可乾淨了,不會鬨肚子的。”

賀代光的回答在褚歸的意料之中,村裡人盼醫生、尊敬醫生,但幾十年的習慣,不是他一句話能改變的,除非他拿出切實的證據。

慢慢來吧,褚歸做好了打持久戰的心理準備。

“走,去我家吃飯,你大伯娘在家煮好飯了。”中午收了工,賀大伯到村口接人,大伯娘跟媳婦回家做飯,賀大伯跟大伯娘生了一子二女,賀代光是老大,兩個妹妹嫁去了其他村。

賀大伯他們吃了飯下午要上工,褚歸不好意思為了一口水耽擱,蔫噠噠地去了賀大伯家。

農村人結婚早,賀代光今年二十六,孩子六歲了,他媳婦後來又懷了一個,結果遇上三年□□,落了胎,肚子至今沒動靜。

“大伯娘有開水嗎?”到了賀大伯家,賀岱嶽直奔廚房給褚歸找水喝。上輩子他才不在乎啥生水熟水,褚歸花了老大功夫糾正了他的壞習慣。

“開水?你看看堂屋暖壺裡有沒有。”大伯娘正在拍蒜拌黃瓜,她騰不出手,抬下巴指了指隔壁堂屋。

他們夏天通常是喝生水,賀家老院子裡有井,每天提上幾桶灌滿水缸,渴了舀一瓢直接喝便是,連賀岱嶽年近七十的爺爺奶奶皆是如此。

賀代光媳婦肚子遲遲沒動靜,夫妻倆去公社衛生所看了醫生,醫生說賀代光媳婦宮寒,要忌食辛冷,大伯娘於是三天兩頭燒上一壺開水,讓兒媳婦喝熱的。

賀岱嶽提了提暖水壺,沉甸甸的,他倒出開水,用兩隻碗來回倒騰降溫,半碗給褚歸,半碗遞給潘中菊。

大伯娘把粗瓷碗洗了又洗,鄉下人沒那麼多講究,但褚歸是城裡來的,聽說城裡人日子過得精細,吃飯前碗啊筷的,全得用開水燙一遍。

賀大伯家的桌子是方方正正的八仙桌,褚歸在堂屋見到了賀岱嶽的爺奶,兩位老人看上去比褚正清他們老了不止十歲,白發蒼蒼,腰背佝僂,嗓門倒是大,中氣十足地震得褚歸腦瓜子嗡嗡作響。

“一些粗茶淡飯,褚歸你莫嫌棄

。”大伯娘擺好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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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得煮了鍋白米飯,緊著給褚歸他們盛了,盛飯勺掉了兩粒米飯在桌麵上,賀代光的兒子立馬伸手抓進了嘴裡。

葷菜是青椒炒臘肉,和用乾菌燉的小公雞,這會兒政策沒那麼嚴,且困山村地勢偏遠,村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超標準養了幾隻。

其餘的是各種素菜,拌茄子拌黃瓜,炒空心菜,炒嫩南瓜絲,冬瓜湯,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因為放的油少,味道略顯寡淡,跟安書蘭做的自是沒法比,不過比賀岱嶽強,褚歸接受良好。

褚歸看了看剁成小塊的雞肉,以及眼巴巴望著他的小蘿卜頭,默默把雞腿夾到了他碗裡:“我不喜歡吃雞腿。”

哪有不喜歡吃雞腿的呢,小蘿卜頭一口咬住,大伯娘無奈縮回手,把臘肉往褚歸麵前推了推。

吃了一碗白米飯,褚歸放下筷子,拒絕了大伯娘的添飯:“大伯娘我吃飽了……沒跟跟你客氣,我們十一點多鐘剛吃了饅頭,不信你問代光哥。”

吃得狼吞虎咽的賀代光抽空點頭,心想褚歸長得斯文胃口也斯文,一個饅頭一碗飯,真好養活。

飯後閒話了一會兒家常,三人回了小土房,賀岱嶽的屋子許久未住人了,得好好打掃一番。潘中菊幫不上忙,坐在堂屋指揮賀岱嶽。

“涼席在你櫃子頂,你燒鍋熱水燙一燙,曬到院子裡去,蚊帳在我屋的衣櫃裡。床上鋪的稻草潮了,正好上個月收了稻子,你跟你楊叔說一聲,上草垛子那挑幾個新稻草,挑二十個吧,鋪厚點,當歸睡著舒服些。”

賀岱嶽一口一個好,他從櫃子頂取下涼席,進了潘中菊臥房,徑直打開抽屜,果然從裡麵翻出了一包味道刺鼻的灰色粉末。

上輩子的老鼠藥。

褚歸與賀岱嶽對視一眼:“找地方挖個坑埋了吧。”

說乾就乾,賀岱嶽拿了放在牆角的鋤頭,將老鼠藥埋在了屋後的竹林裡。

兩人處理完老鼠藥,賀代光挑著一桶水進了院子,賀岱嶽家沒水井,潘中菊用水經常是他幫忙挑的,反正離得近,潘中菊一個人,挑上一缸水能管四五天的。

尖銳的哨聲響起,是上工的信號,潘中菊下意識站了起來,邁出一步後悻悻摸索著坐下:“謝謝代光了,你趕緊上工去吧,讓岱嶽來挑。”

賀代光瞅瞅賀岱嶽的腿,再瞅瞅褚歸瘦削的身板:“沒事叔娘,我兩下挑完了不耽擱上工。”

水缸填滿,賀代光提著空桶,小聲跟賀岱嶽說道:“水用完跟我說,我悄悄地挑。”

鍋裡的水燒開了,賀岱嶽灌了兩壺,晾了一茶缸。他提溜著洗衣服的大木盆放到灶台邊,涼席卷著豎在木盆裡,他扶著,褚歸舀熱水從上往下一遍遍地淋,直至淋透。

蒸騰的水汽熏紅了褚歸的臉,他熱得汗流浹背,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早乾完早收工早洗澡。

“你在家歇著,我去找楊叔拿稻草鋪床。”賀岱嶽摸了摸褚歸的臉,“放心,我會喊人幫忙的。”

舊稻草抱到院子裡曬乾做柴燒,新稻草一層層交疊著鋪在床板上,最後鋪上曬乾了水汽的涼席,用冷水擦兩遍,掛好蚊帳,完活兒。

褚歸按按涼席,感受了一下手感,窸窸窣窣的,還行。

接著整理行李,賀岱嶽的衣櫃裡一半的空間放了秋冬的被褥,另一半如今被兩人的衣服填滿,褚歸的醫書隻能暫時擱在箱子裡。

“回頭我給你打一個書櫃,跟你屋裡那個一模一樣的書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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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褚歸必然是沒吃飽的,賀岱嶽跟他一樣,以他的飯量,若是敞開了吃,大伯娘估計得心裡滴血。

潘中菊在自留地裡種了菜,每年分的年豬肉,潘中菊會用鹽醃了,一部分掛在灶台上熏臘肉,一部分掛在屋簷下做風吹肉。她生性節儉,儘管賀岱嶽經常給她寄錢,她依然舍不得多花。

房梁上的肉成色有深有淺,明顯不是來自同一年,雜物房的大木桶裡乾豆角、乾蘿卜、豆子裝了好幾個麻袋,靠牆一溜煙的泡菜壇,酸蘿卜、酸豇豆、泡薑、泡辣椒、鹹菜頭……林林種種不勝枚舉。

在無數人拉饑荒的年代,潘中菊攢下如此多的糧食,可見她平時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

賀岱嶽家的廚房頂冒出了炊煙,他挑了塊瘦肉多的風吹肉煮熟切片,跟藠頭炒了。褚歸聞到味,吸了吸鼻子。他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身上帶著淡淡的香皂氣息,是他在醫館用的那種。

安書蘭給褚歸備的日用品,夠他連續不間斷地用上三個月。

“能吃飯了麼?”褚歸望著鍋,語氣誠懇,“我覺得你的廚藝好像進步了。”

“馬上。”賀岱嶽爆香蒜末,道出其中緣由,“我在醫館閒著的時候跟芳嫂請教了幾招。”

褚歸瞪圓了眼睛,神情越發期待:“我拿碗筷!”

張曉芳教賀岱嶽時說過一句話,隻要賀岱嶽肯用心學,按照她教的步驟,炒出來的菜再差也有三分。大火爆炒小火燜,燉湯加水一氣嗬成,爆炒要快,燜煮要慢,炒熟放鹽,鍋邊淋醬油提色增香……

賀岱嶽牢牢記住,做的過程中雖然波折了一些,但成果似乎不錯。

“好吃!”褚歸對賀岱嶽豎起大拇指,風吹肉鹹香四溢,賀岱嶽煸出了肉裡的肥油,激發了藠頭本身的風味。原來賀岱嶽做飯不是沒有天賦,而是缺少一個好師傅。

潘中菊嘗了口肉片,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吃,第二個念頭是賀岱嶽莫非被部隊調去當了火頭軍?否則賀岱嶽在部隊天天吃食堂,上哪學的做飯?

“一個做菜特彆厲害的人教我的,他們祖上是宮裡的禦廚。”賀岱嶽含糊了張曉芳的身份,“媽你嘗嘗我燒的茄子。”

茄子費油,賀岱嶽到底缺乏經驗,油放多了,吃著膩嘴。潘中菊絲毫沒嫌賀岱嶽浪費,她攢那麼多東西,不就是給賀岱嶽留著的嗎,一兩勺油而已,吃完了她接著攢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