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2)

宅院不大,從程始夫婦暫居的客房到程承夫婦的主居處不過兩道廊三個轉,蕭夫人領青蓯夫人以及一眾武婢幾步就到了,果不其然聽見從裡屋傳來葛氏尖利的哭罵聲。

“……你也算男人,看著妻子受此大辱,竟一句都不說,不如我將裙袍予你,你穿出去給彆人看看罷!讀書不成,做官不能,還是個跛子,你說,你還能作甚?!我好生命苦呀,跟了你這樣懦性的……”

此處本是程承的書廬,門口守著的幾個仆婦,一見蕭夫人就要上前阻擋,當前一個便是葛氏心腹李追,她見這回蕭夫人帶的不是尋常仆婦,而是持劍負弓的勁裝武婢,已有些心慌。

她趕忙上前躬身行禮,賠笑道:“女君您……”不等她說下去,裡頭又傳來程承的聲音。

“夠了!你若忿忿不平,可以回葛家去,兄長會多予你金銀……”

“休想!我嫁之時你們程家困厄交加,如今你家兄弟飛黃騰達了,你們倒想棄了我,休想!你要是之前叫我回去,我還敬你還有幾分膽略,怎麼,你兄長回來了,你這軟骨頭長了膽啦,知道跟我頂嘴了,你一輩子就是窩囊無能的廢物,隻靠你兄長……”

蕭夫人忍無可忍,幾個武婢上前三兩下就將葛氏的仆婦拗臂縛起,青蓯夫人則直接一把擰過李追的胳膊,順手就丟給後麵人,院中發出此起彼伏的‘哎喲哎喲’之聲,不等李追等人發出高喊出來,隻聽‘哐’的一聲,主居處的門扉竟叫蕭夫人一腳踢開。

被扭住胳膊的李追被嚇一大跳——隨葛氏在程家十幾年,素來斯文柔致的蕭夫人上來就是一腳踹門,可是從未見過,都忘了掙紮。

蕭夫人徑直走入屋子,隻見程承半靠在床榻一邊,酒氣未散,已被氣的渾身發抖;葛氏則站在他對麵,正跳腳大罵。見到蕭夫人進來,程承抬起頭,滿麵難堪之色,又有幾分委屈,目中含淚,道:“…姒婦…”

蕭夫人心頭一痛,她自嫁入程家,便將程始的弟妹都看作自己的一般,程續和程息出嫁,程止又遠走讀書;日常理家,實則隻有程承對她多有輔助。如今見他滿目枯槁之氣,明明才比程始小幾歲,卻仿若垂老之人,直叫她恨得不行。

蕭夫人也不多說話,示意青蓯夫人將程承扶走,葛氏要上來糾纏,蕭夫人上前一步,袖中籠拳,一記重重打在葛氏肚上,再反手一個響亮的耳光,用力之大,直接將之摜倒,當即將葛氏打傻了,呆坐在地。這時,青蓯夫人已領人迅速退避關門而出。

“你,你……!”葛氏肚皮劇痛,一手捂臉頰,一手捂腹,不敢置信道,“你敢打我!”

蕭夫人和程母不一樣,是真正書香貴門教養出來的,這麼多年妯娌,蕭夫人連高聲叫罵都不曾有過,如今竟然如此。

蕭夫人目若寒冰,冷聲道:“我不但要打你,還要休了你!”

葛氏忍著疼痛,豁的一下爬起,罵道:“我不走,當初程家窮的……”

“適才的話我都聽見了。”蕭夫人平靜道,“那又如何?如今程家勢大,葛家勢弱,我想打你就能打你,想休你就休你,你能如何?”

她緩緩踏前一步,葛氏不由自主的後退數步,懼她再來打自己,道:“你敢?!我父對程家有恩!”

“什麼恩?資助糧草麼,鄉裡縣裡哪家大戶不曾獻過?”蕭夫人冷笑道,“大人護衛鄉裡周全,使眾鄉親不致淪入刀槍戰火之中,保全了多少人闔家性命,出些糧草財帛也算是恩德了?怕是葛太公自己都不敢這麼說對程家有恩罷。”

葛氏驚疑不定的看著蕭夫人,道:“你怎麼…怎麼…全變了。”印象中那個溫順和氣,說話端莊細致,凡事不與她計較的蕭夫人哪裡去了;神情變了,說話變了,連舉止都變了。

蕭夫人冷冷看著她,並不說話。

葛氏有些明白了,咬牙道:“那些年你做出低聲下氣的好模樣來,君姑拿你沒辦法,君舅到死都在誇你溫良賢淑,是程家之福,臨終前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嗬斥君姑不許為難你,你,你好會做戲……!”

蕭夫人輕輕一笑,忽又不急了,緩緩道:“你以為我是你這種蠢貨?彼時我勢弱,娘家嗷嗷待哺,我如何有底氣跟君姑頂嘴,我忍著,忍上十餘年又如何,忍到今日,再來和你好好算賬。”

葛氏又驚又俱,複又鼓氣道:“你待如何?不過是休了我。”

“不如何。”蕭夫人緩緩走到葛氏身邊,道,“其實,許多年前你就想過改嫁了罷。”

葛氏一驚。

蕭夫人自顧自的說下去:“第一回是你新嫁沒兩個月,你挑撥二弟自己另起爐灶,另扯大旗,以你的嫁妝為軍資也做出一番事業,是不是?可二弟一口回絕了,你氣憤的回娘家住了十餘日,要家裡給你擇婿另嫁,是也不是?”

葛氏嚇的不輕,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隨即趕緊閉嘴。

蕭夫人笑道:“你總說我命好,嫁得英雄漢。有本事你自己也去嫁一個呀,你要真找到好的,葛太公也不會攔著你,可看看你自己挑中的都是什麼貨色。什麼‘鎮山大王’,什麼‘寶澤勝天大帝’,你不是偷偷叫仆從去打聽過麼。哼,什麼東西,俱不過數月就叫人砍了腦袋,烏合之眾鳥獸散去,可憐他們的姬妾和姊妹家小都教人分了,貌美些的還好,總有人要,容貌尋常的,也不知是充了糧草還是營女支;還有那個什麼陳縣宰……”

“你不必說了!”葛氏大聲,滿麵通紅,羞憤難當。許多年前的陰私連自己都快忘了,今日忽叫人說破,就如被扒光了一般。

蕭夫人卻不放過她,繼續道:“這回後,你老實了一陣,總算知道征伐搏殺是天下大事,不是鬨著玩的。可生下二娘子不久,你的心思又活了。嗯,我想想…之前你那般老實,大約是怕自己不能生養罷…”

葛氏怒上心頭,卻不敢還嘴。她嫁入程家數年未孕,當時程母臉色已經不很好看了,加上蕭夫人在旁邊一個接一個的生,除了早夭的大娘子,後頭兩個都是健壯滾圓的男丁,外頭誰人不誇蕭夫人是興家之婦,映襯的她更加抬不起頭來,彼時她隻恐自己身子有缺憾,就是改嫁了也不會得了好,當然偃旗息鼓。

蕭夫人興致盎然的說下去:“生下二娘子不久,你說要調養身子,就又回了葛家,這回你倒學乖了,自己不指東指西了,隻纏著父兄給你擇好女婿來改嫁。其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過是想壓我一頭,可後來呢,如願否?”

當然沒如願,不然葛氏此刻怎會站在這裡。

葛氏心中恨極。生下二娘子後,天下豪傑已差不多形成氣候,不是之前那些占山為王,小打小鬨就能起頭的了;鄉野之間,哪裡去尋了得的英雄好漢來嫁。高門豪族倒是有,可卻是做妾,葛氏自然不肯,這點誌氣還是有的;可若嫁給尋常人,那還不如程承呢,至少程始眼看要出頭了。葛氏在娘家消磨了半年未果,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回了程家。

蕭夫人看著葛氏,豪不遮掩自己的鄙夷之情,道:“你這樣三心二意愚蠢不堪的婦人,也是二弟仁厚才容你至此,你還以為自己本事了得,將二弟馴服了不成?!……我們三日後就遷宅,你就彆動了,留在此處,等葛家來人罷。”

葛氏一驚,嘴唇顫抖道:“來,來人…?你已經去找我家了…”

想著蕭夫人多年前就在窺伺自己,將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暗暗記下,她心頭陣陣泛著寒意,此時聽到這話,驚懼之意無限,知道這回程始夫婦是真要動自己了。

現在該怎麼辦?該說什麼?自己到底要不要和程承絕婚?離異歸家後自己又該怎辦——葛氏慌亂之極,不知如何說好。

蕭夫人不管葛氏在想什麼,隻輕輕譏笑數聲,緩緩向門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爾駐足,回頭道:“你數次想改嫁都嫁不成;我這裡跟你下個擔保,哪天二弟與你絕婚,我第二個月就能給他娶一個賢淑貌美的好妻室,絕不叫他再受一點委屈。”說完繼續往外走。

葛氏已經真正害怕起來,昏頭昏腦之際,忽大喊一聲道:“我沒有苛待四娘子!”聲音震得門扉都微微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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