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三日後,程止一家終於到了。人還未至,少商就知道這位三叔父一定是程母最愛的兒子。

在完成每日功課時(給程母問安),她驚喜的發現程母都沒工夫刁難自己了,準確的說,哪怕她不來問安程母也不會發現的。因為程母忙著對蕭夫人連環十八問:從程止愛飲的酪漿一直問到洗腳水,從程止愛吃饢餅的餡料一直問到枕頭芯子,聯想力之豐富,發散性之無邊無際,簡直是國際級彆賽事解說員的水準!

蕭夫人吃不消了,一個眼色過去,胡媼趕緊出馬,引著程母回憶‘我家阿止’的往事,從幼年尿濕床褥的圖形都與眾不同,一直到喉結剛露尖尖角就有村姑(或村姑的娘)來勾搭,直把胡媼累的口乾舌燥程母才算發揮了個八成功力。

此情此景,少商又三俗了——這知道的是要見兒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見分彆多年的老姘頭呢。

不過,待見到程三叔本人,少商立刻反省自己太狹隘了。

程止是個令人見之忘俗的美男子,望之不過三十上下,頷下蓄了幾縷文士須,麵色白淨,眉目俊秀,郎朗如青山蒼翠,一笑又如春風拂麵,自少商來這地方,女子中相貌最美的固然是蕭夫人,但男子中尚無這等叫她眼前一亮的人物。

少商在心中剛花癡了不到兩秒,隻聽前麵的程母已經‘哎呦’一聲嬌歎,一手撫住激烈起伏胸口,老目含淚,然後伴著一疊聲‘我的兒’就撲過去了,對著程止又是摸胸膛問‘是否瘦了’又摟胳膊笑罵‘你個小沒良心的這麼多年才回來’,胡媼攔都攔不住,渾然將站在程止身旁的妻子桑氏當不存在。

少商一個趔趄,樂的差點打通了任督二脈——她的狹隘在於,一直把思路固定在古早婆媽劇模式上,這哪是老姘頭,簡直是老姐姐出錢出力捧在心尖尖上的歐巴呀。

程少宮輕輕上前一步,湊到少商耳邊:“收著點,阿母看你呢。”少商眼睛一轉,果然蕭夫人正不悅的看著自己,連忙壓平彎起的嘴角,肅穆而立。好在桑氏過來將蕭夫人拉了過去,二人笑說些什麼,蕭夫人這才不再關注少商。

趁眾人往正房大堂走去,程少宮又湊過來咬耳朵:“你臉色轉的也太生硬了。”少商愁眉苦臉道:“阿母怎麼老盯著我,我知道自己行止不謹,這不正慢慢改嘛。”程少宮小聲笑道:“阿母這是怕我們平常習慣了,將來出門在外時不經意叫人捉住了不當之處,當年她沒空盯著我們,還特意叫人來盯呢。”

“是以,後來兄長們都練的人前人後一個樣啦。”少商滿眼懷疑。

自打那日認親後,前麵兩個兄長還好,忙著尋師訪友,交際應酬,這位孿生哥哥卻一天來找自己三回,不熟也熟了。

“沒有,我們買通了來盯我們的人。”程少宮雙手籠袖,笑的很規矩,很有教養。

少商:……

她板起臉,拒絕再和這個初中生說話,名牌大學生的驕傲還是要保持的。

雙胞胎跟在眾人後麵,緩緩而行,程少宮側眼瞥少商——倘若自己這位孿生妹妹當真如傳言中那般愚蠢又跋扈,他未必會這樣熱心。不過,當初也想不到幼妹竟這樣有趣;那麼一副孩童模樣,偏不時的老氣橫秋,滿腹心事的模樣。言語時而懂事乖巧叫你窩心,時而尖酸刻薄叫你嘔血。

至於何時乖巧何時刻薄呢,照她自己的說法‘要麼看心情,要麼看天氣’……程少宮當時就想將這矮了自己一個頭的稚童按住揍一頓。

這幾日見麵,她不住的問自己外麵的情形,什麼‘哪些地方肅清了盜匪’,‘女子可否出門遊玩’,‘田畝收成多少石’,‘百姓可做哪些商戶營生’……零零總總,東一榔頭西一斧子,有時便是連最最尋常的事她也要問的,仿若幼兒一般,又似深山野人剛來這凡世,真正全然無知。

這樣矛盾的奇特情形,想也知道葛氏之前是如何養育少商的——程少宮不禁黯然,是以至今未曾揍下手。

……

盛宴之上,各色菜肴齊備,蕭夫人將預先料理了大半日的炙烤熊掌拿了出來,少商托福也分到了半個,覺得入口豐腴肥美,鮮甜細嫩,越嚼越有味道。

生平第一次吃到這種稀罕東西,少商吃的聚精會神,再抬起頭來時隻見程三叔已被拉到程母席旁,繼續被又摸又親昵的,程止終於瀟灑不下去了,連筷子都捏不住了,‘哎哎’了幾聲,不住朝兄長眼色求救,誰知程始隻哈哈坐在席前,擺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不過少商還是看出他眼中分明是幸災樂禍。

蕭夫人似與桑氏十分交好,二人已經將食案合在一起,對酌而飲,言談甚歡。與程三叔的豐神俊朗相比,桑氏容貌實在平凡,撐死了算是中等偏上,不過眉宇文秀,舉止自然可親,便勝過七八分的美人了。

程止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長女和程小築差不多大,剛換了犬齒,容貌像爹是個小美人坯子,二子則也是雙胞胎,和程小謳童鞋同齡,像桑氏一般文秀端莊,嗯,非常完美的符合遺傳學定律。三個孩子因旅途勞頓已被傅母抱到居處用膳歇息去了。

程母的熱情,好像一把火,不過隻燒著了程止一個,渾然不覺還有旁人,除了桑氏向她行禮時淡淡‘嗯’了一聲,之後便好像沒有這個新婦了。

少商八卦之心上湧,含蓄的將案幾朝側邊程少宮處挪了幾寸,低聲道:“大母也不喜愛三叔母麼?”

程少宮四下一巡,見無人注意他們,將案幾挪出一尺有餘,直接靠了上去,先裝模作樣的清咳兩聲,才低聲道:“四妹何以說‘也’字?”

少商白了他一眼:“你若要說阿母和大母情意交融情意綿綿情比金堅,那適才那句話當我沒問!”又開始假模假式了!

程少宮歎口氣,一邊將自己半個熊掌端到少商跟前,一邊道:“三叔母是三叔父自己求娶來的,可大母老覺得三叔父能娶個更好的。三叔父少年之時,美名冠絕鄉裡呢。”

少商喜孜孜看著眼前的熊掌,雙手拱了個雪白的圓圓小拳頭道了謝,低笑道:“三叔父這樣好看,和阿父二叔父全然不像呢,是不是像大父呀。”

程少宮就喜歡小妹妹這幅嬌憨的模樣,當下什麼都說了。

程太公自然是個美男子,前朝末年民生凋敝,程家被盤剝的家破人亡,他一介書生除了音律並無一技之長,總算心高氣傲不曾做那麵首之類的齷齪營生,最終流落至鄉野,叫程母一眼看中,便將就著結成了婚姻。

從此程太公有了個飽暖之處,亂世中不至於顛沛流離,饑寒交迫,閒來還可以摸摸絲竹,寫寫琴律;程母則得了個如花美男,雖然他說的話做的事她大多不懂,但每日看著美貌的丈夫飯都能多吃兩碗,夜裡睡在一處更如身處雲端花叢,喜不自勝。

“真是一樁好姻緣呀!”少商不敢放高聲音,隻能輕輕擊案。

程少宮瞪著她,覺得不是她的理解有問題,就是自己剛才的解說有問題。這對夫妻到了晚年幾乎一日說不上三句話,怎麼看都是怨偶;他們兄弟自小是看父母恩愛長大的,自然不認同這種冰窖夫妻的模式。

“什麼叫好姻緣,能各取所需就是好姻緣。”少商壓低聲音,循循教導初中生,“將來你長大成親了就知道了。”

為什麼程二叔夫婦過不好,就是葛氏想要的程二叔給不了,這才成了個怨婦;而程始夫婦恰能從對方身上獲得自己想要的,自然和睦美滿。

程少宮乜著她,正要反唇相譏‘倘若我要成親了,難道你就不用’,誰知上首程母忽提高聲音,怒衝衝的對桑氏道:“……我來問你,我將阿止交於你這些年,他怎麼瘦成這樣?!”

雙胞胎趕緊停止話題看過去,原來是程止終於忍受不住‘母愛’,奮力掙脫程母坐回自己席上,程母見幺兒這樣對自己,不免將一番怒氣發到桑氏身上——雖然程止明顯麵色紅潤,體態適宜,健康狀況十分良好。

麵對這種明顯是刁難的問題,桑氏不慌不忙的放下牙箸,笑道:“外麵自然不如家中好,若不是要在外為官,我恨不能叫子顧日日承歡阿母膝下,養的白白胖胖才好。不如……”她眼睛朝丈夫一瞟,毫不猶豫的將球踢了出去,“這回阿母隨我們一道赴任如何?”

這下程止慌了,心虛的嗬嗬兩聲,道:“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哪有長子好端端的,老母卻要跟著幺兒在外吃苦,這不是打長兄的臉麼?”

球被踢到了吃瓜群眾程始身上,他不動聲色,道:“無妨,阿母真放心不下子顧,就跟著去住一段也好,隻是……”他故意拉長聲音,歎道,“外頭不比都城,阿母能捱得住就成。”

這下程母軟了。

她早年是吃苦吃怕了的,這些年在深宅大院雖說寂寞了些,但日子已是安逸慣了,她雖愛幺兒,但並不願再去吃苦——於是,這個話題就不了了之了。

少商興味的望著桑氏,誰知桑氏也望過來,朝她微微而笑,少商反倒一怔。待眾人又酣酒暢談之時,她趕緊低頭去問桑氏來曆。

程少宮道:“三叔母是白鹿山山主之女,那會兒阿父官階不高,三叔父又還在求學,名聲不顯,這親事算是咱家高攀了。不過,大母還覺得三叔母配不上三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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