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1 / 2)

少商倚著馬車窗,一手撩簾子一手壓麵紗,不住往外張望著——這已是她最近養成的新習慣了。無論去哪兒,凡是沒走過的路她總要一路看著,心裡才不算空落落的。

好在此時民風不拘束女子拋頭露臉,可惱的卻是道路不好:黃土路穩,可恨風沙撲麵;石板路倒潔淨,卻得一路顛簸。唉,她好生懷念柏油和水泥呀。

坐在對麵的程姎望著她,微微出神。

她聽苜蓿說,兄長們第一次帶嫋嫋出門,既沒去喧鬨繁華的坊市也不去看輝煌巍峨的宮城,而是叫人駕車緊貼著城牆內側走了一圈,足足花了好幾天功夫。每日都是微曦出門,至掌燈時分才歸,到最後一日伯母差點又要發火,好險忍住了。

“……堂姊,你知道嗎。”少商忽從窗口扭回腦袋,笑盈盈道,“凡建都城,必要看一山二水三地勢。就是說,要背靠大山,水係廣茂,地勢平坦而雄闊。”最好還要前有關後有隘,方便屯兵存糧,繁衍人口。

程姎看她興奮的像個孩童,便笑道:“不止都城,你將來到都城外麵看看,就知道那些世家豪族所建的塢堡無不是這樣的。”

少商一臉豔羨:“咱們家就沒有塢堡,阿父隻是重建了老家的祖宅。”到目前為止,程家也就是個有人當官的地主老財格局了。其實想想自己簡單粗暴的用數字對那些家族做評估是膚淺了,還有很多邊際因素沒有考慮進去。

少商朝程姎做個俏皮的鬼臉,繼續探出窗去。

俯瞰這座宏偉龐大的都城,就是一個縱長方形,東西南北四麵高聳入雲的厚重城牆,不平均的分布著十幾扇城門。至今,她還未出過城門。

程家發跡晚,就如家宅一樣,最中心最熱鬨的位置已叫彆家占了,程家貨棧幾乎貼著城牆了,坐車要將近一個半時辰才到,還大多是破路,比她之前繞城牆都費勁。

設立這座貨棧自然是蕭夫人的主意,程家人丁少,不少俘獲饋贈堆積在家純屬白費,不如盤給商鋪得利;而且根據物價漲跌,可提前囤些布匹柴炭之物。簡單來說,就是披發,囤貨,以及中轉之用。

主家兩位女公子大駕光臨,又是來清點貨品的,貨棧管事自然恭敬萬分,打開正麵四扇連門,又領了十餘個奴仆等在一邊,活像鎮尾那間洗頭店的剪彩儀式。

程姎被顛的臉色發青,苜蓿恨不能將她整個人背下車來,不過程姎不願墮了蕭夫人的威風,強撐著自行下車,寒暄幾句後就打起精神,由管事領到後麵去點貨了。少商不管這許多,她這幅小身板才剛養好,可不能再出錯了,便由蓮房服侍著在前堂坐下歇口氣。

摻了薑絲的溫熱酪漿幾口下肚,少商方覺緩過勁來,四下打量。

這貨棧的前堂中央砌了一座龐大的方形土燒火爐,融融的向屋內散著熱氣,少商獨坐上首。看看左邊,七八個貨棧仆眾跪坐成一排,神色殷殷,再看看右邊,宅邸隨行過來的奴婢跪坐成一排,情狀切切。她心中大樂,這排場學生會主席換她都不做呀!

少商正想起身,誰知外麵忽響起吆馬勒韁聲,隨著一陣輪轂滾動之聲,隻見一輛四四方方華蓋錦覆的輜車停在貨棧門前,兩匹膘肥體健的高頭大馬不住的嘶啼,鼻孔噴著白茫茫的氣息,兩個身著緞襖的童子躍下車來侍立在兩旁,後麵是一位長身玉立的華服公子緩緩下車。

少商眼皮一跳,這貨怎麼來了。

其中一名童子上前,大聲道:“我家公子遠遠望見這裡的徽記,敢問可是曲陵侯程將軍府上所設貨棧?因路途遙遠,預備未足,想討要些炭薪。”

少商沉著臉,一言不發。一旁的副管事看了,以為是小女娘羞怯,便小跑到門前,高聲回道:“可是錦陽坊袁侯府邸的車駕?天寒地凍,公子不如進堂歇息,仆這就去預備。”那馬車上也有明顯的家族徽記,久居都城的老仆自是認得。

誰知袁慎既不上前也不說話,繼續閒閒的立在馬車前,目光卻看向堂內,有意無意掃在某人身上。少商咬咬嘴唇,這是上門討債來了。

袁慎見少商裝傻不表態,秀麗的長眉一軒,抬步就要進貨棧;此時少商豁的起身,拱臂作了個揖,強笑道:“原…原來是袁公子,距上回家宴已數日不見了。家兄十分惦念公子,不知何時有機會再度詩歌唱和…”媽噠,她編不下去了!

那副管事流露出讚賞之意,覺得自家女公子話聲得體,姿勢優美,態度不遠不近,不像都城裡的那些小女娘,一碰上善見公子就跟狗熊遇著蜜糖般。

袁慎笑意盈盈,道:“女公子怕是弄錯了,那日子肅賢弟說要下回再議的是賦,不是詩。”他故意在最後一個字上頓了頓,意有所指。

少商壓住一口老血:mmp!

袁慎見她不說話,又上前一步道:“聽子肅賢弟說,女公子不也十分喜愛蒯通之賦麼?”

那副管事連同周圍一圈仆眾都望向少商,n臉敬仰。

大家心道:外麵都傳夫人的幺女被葛氏養壞了,如何粗鄙蠻橫,沒想卻能與才名滿都城的善見公子共論辭賦,果然龍生龍鳳生鳳,根子好,怎麼也壞不了!

少商被眾人看的臉上發燒,恨不能把袁慎抓來打一頓七傷拳,肚裡不住的大罵:什麼快通,我隻知道申通圓通中通以及狗屁不通……行,她知道這廝的意思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閉了閉眼,認慫了:“公子說的對,是賦,不是詩。”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擠出齒縫的。

袁慎知其服軟,笑的春意盎然,更映的唇紅齒白,人如美玉。這笑法太違規,把一直坐在車駕位置的中年漢子嚇了一跳,跟隨自家公子這麼多年,真笑假笑他還是分得出來的。他連忙去看那立在堂內的女公子,果然如雕如琢的一位小小美人。

這時副管事適才派下之人已扛著一大包細炭回來,那中年大漢躍身下車,拎過麻袋道了聲謝,又奉上一囊金錠為資。副管事連連擺手道:“這麼點拙物,倘若要了公子的錢,主人家還重則老奴,萬萬不可萬萬不可!”

那中年漢子便收回錢囊,誰知袁慎卻還不走,側頸遙望前方,然後再頓頓的看了眼少商,這才拱手告辭。

人走了,餘波蕩漾。那副管事不住讚歎袁慎果然風儀軒朗卓爾不群雲雲,其餘仆眾也都竊竊私語,或讚歎或景仰。

少商低頭沉思。

她覺得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急需修正。思忖片刻後,她問那副管事:“咱們這貨棧左右分彆是何人家,平日不知可有來往?”

那副管事答曰:左邊是一間製橘皮醬的老鋪,常年給都城各大食樓供貨,右邊也是一家貨棧,不過囤積的是木材石料之類的建造營生,之後便是一條巷子直通城牆了。

少商心下明了,然後就說要四處看看。

沒逛兩下,她就屏開貨棧裡的奴仆,隻帶了自己的婢女往那後巷走去,說是要看看左右風光。走到巷口處,留下其餘健婢,又往前走十來丈,果然看見一個突兀的拐角,少商再留下蓮房和阿梅,並吩咐‘倘聽我呼聲,立刻來令大家來尋我’。

扭過拐角,隻見袁家那輛華麗雍然的輜車赫然停在那裡。袁慎披著一件雪白的毛皮大氅,雙手籠著一尊小巧的白玉暖爐,手指纖長如玉,仿佛與那玉爐不辨彼此。

他麵帶微笑的站在車前,靜靜等候,那兩個童子和駕夫都不知避到哪裡去了。

貨棧坐落之處本就僻靜,這條巷子更是冷清無人,少商冷冷的看了他一會兒,徑直走過去,隔著至少三米的距離,才站住:“袁公子有何見教?”

袁慎這次也不繞彎子了,直問道:“女公子是否已向桑夫人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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