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1 / 2)

回程路上無驚無險,風調雨順。

前有假公濟私的程老爹領大軍開路,後有蕭夫人手下那飽經戰火洗禮的衛隊開路——據說這支衛隊素日隻聽她一人號令,連程始都得居次,號稱同等人數下還從未被攻破過防線。

但愈臨近都城,少商和樓垚就愈發委屈。

在外州外郡還好,一俟進入司隸境內,蕭夫人直接按照和親公主的規格來約束女兒。

彆說遊山玩水了,連馬都不讓多騎。那輛嶄新的金紅色小軺車被可憐兮兮的掛在車後,少商都能聽見它嚶嚶嚶的哭泣聲。置身於精致安穩的輜車中,謹守淑女的各種禮儀,她悶的都快發芽了。這幾個月剛得來的溫潤舒適的淺蜜色皮膚,這一路憋在馬車裡又迅速白回了饑荒式的蒼白。

蕭夫人其實不反女兒騎馬,她自己文武雙全,本就十分讚成女孩該學些弓馬本事,隻不過一旦放女兒到馬上,必然又會和樓家小子齊頭並肩,言笑無忌。已經臨近都城了,官道上來往人流愈發密集,雖說時人風氣再開放,謹慎點總沒錯。

少商本想找程老爹求求情,誰知因之前過分護著未婚夫而惹惱了親爹,這會兒程始雙手雙腳讚成讓小兩口‘規矩’些——他自己成婚前連蕭夫人的手都沒摸過,姓樓的豎子還想怎麼地?!

車簾掀開一角,塞進來一個束有錦繩的精致木盒,少商連忙解繩開盒,扯開其下的油布,裡麵一片金燦柔潤,竟是甜香四溢的桃果乾。

少商用竹簽子插了嘗著,朝車外隨行的馬上少年笑道:“阿垚你說的沒錯,果然比都城裡的那兩家鋪子做的好吃!”

樓垚適才長途馳馬一個多時辰,此時正是滿頭大汗,可看見未婚妻比桃果乾還甜的笑容,竟是疲累全消。他笑得宛如一隻熟透裂口的大蜜桃,道:“這裡離都城也不遠,你若喜歡,以後我常叫人買給你!”

少商揚起小鳥般秀麗精致的眉毛,卻故意一副薄怒道:“你也是,叫家丁去買不成麼?還親自跑一趟,可累壞了!我看看,誒唷,鬢角都汗濕了呢!來,我擦擦!”

然後樓小公子就乖乖將頭伸過去讓未婚妻從車中伸手出來擦拭汗水,望著少商美妍清澈的笑靨,他樂嗬嗬的險些一頭撞上車頂。

“哎呀,這可不成。你臉上這麼多汗,身上還不定出多少汗呢!快回你自己車裡,換身裡衣再出來!”少商一臉憂色。

樓垚連聲不用,女孩便瞪起漂亮的大眼睛,嘟著紅灩灩的小嘴,輕輕發嗔起來:“你不聽我的話了麼,那我以後都不跟你說話啦!你若是因此受了風寒得了病,我這輩子都不吃桃果乾啦!”說著便作勢要將那果乾盒子丟出車外。

樓垚哪敢不聽話,立刻要回頭去更衣。

“誒誒,等一下,來你也嘗一片……來來,張嘴,欸,好甜?”女孩用竹簽挑著果乾伸出車外,樓垚一口叼了去,樂顛顛的打馬而走,暈頭轉向之際徑直騎過了自家輜車,回神後又訕訕的返騎四五丈。

策馬側騎在旁的蕭夫人看了這一幕,暗自搖頭歎息。

在她眼裡,侄女程姎性情溫厚,顧全大局,不尖銳不使性,和善可親,可這些貴重的品性與女兒身上的那股子鮮活靈嫵相比,全都黯然失色。

她也是過來人,如何不知道在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眼裡,程姎不過是一張安實可靠的案幾,牢固結實耐用,而少商卻是皎潔的月兒,醉人的春風,動人心魄的雲海霧涯。

更何況,如今她已知女兒也並非隻會作嬌而不通庶務。

與侄女相比,女兒所欠缺的不過是常識和章程,機變乾練猶有過之。她費去許多力氣才讓程姎知道如何對下恩威並濟,結果少商卻無師自通,將整座醫廬打理的井井有條,驅使那許多醫者學徒和仆從奮力勞作。

災後重建處處需錢,少商自不能懸之以利,隻能誘之以名。每位從頭乾到尾的醫者,離去前都能得到程止親寫的白絹文書一卷,上麵敘述了其人如何仁厚醫心,如何勤於任事毫不推脫,末了還加蓋縣令官印,以示嘉獎。

甚至女兒還用那口錢箱裡剩下的錢買通了巫祝,時不時來醫廬設乩壇占卜一番——今日算到這位仁兄日夜不分的救死扶傷,來世必得福報,會大富大貴兒孫滿堂;後日算到那位傷者無辜受戕害,天道為之不忿,這輩子沒享完的福氣來世必會加倍補上……既振奮了眾人鬥誌,又安撫了哀慟情緒,一舉兩得。

蕭夫人又歎了口氣——

再說了,樓垚又非長子。長子宗婦需要穩重得體,幺兒新婦活潑愛鬨些又有甚妨礙,何況她算賬管事樣樣來的,和兒子感情又好。她想象,倘若程築想娶這樣一個新婦,大約她也會答應的。

真論起來,這樁婚事基本女兒自己掙來的,自己和丈夫沒費半分力氣就攀到了世家大族的親家。按照巫士的說法,這樣的女兒簡直是投胎來還債的,父母之前不曾撫養,之後自行解決婚嫁大事,一點不用操心。

蕭夫人苦笑著搖搖頭。她自小不愛求神問卜,如今竟開始信這個了。

車裡的少商得意洋洋的吃著零食。其實她以前就隱隱覺得自己很有做戲的天賦。

在老家犟頭倔腦那是沒辦法,進了大學後,她心知一流學府裡必然藏龍臥虎,各種學霸和X二代雲集,水深莫測,於是趕緊修身養性,低眉順眼的扮作個江南水鄉來的清秀小妹,成日裡裝的文靜可愛又上進。成果嘛,釣上條品學兼備家境優越的鹹魚社長以及係裡雜魚數條算不算?

想到這裡,少商又是一陣錐心疼痛,這麼條高品質的大魚她都沒啃上一口就掛掉了,這叫什麼衰運呀,明明點個頭就可以拆魚頭扒魚肉喝魚湯,美滋滋的不行,她居然扭捏了兩三年?現在想來她都恨不得抽自己一頓,真是初戀白月光害死人!

比如短信妹,還沒畢業就已有六個果園主七個魚塘主八個拆遷戶來向她家提親了!她爹媽每天都在憂愁為什麼國內一妻多夫製不合法!

少商暗忖,拿住樓小公子應該問題不大了,接下來搞定未來君姑樓二夫人,那就穩了。

此時天色漸暗,之前半日程始已提前將大軍送入都城郊外的磐磬大營,然後帶著家將侍衛趕來和妻女彙合,打算一起進城回家。距都城不過十裡地時,程始便要和未來郎婿道彆。

程家府邸走都城南門較近,而樓家府邸走北門更順,如果樓垚硬陪著程家從都城南門進去,那就要穿過大半座都城才能回到家,到那時可能都要宵禁了。筆直的官道從西插至都城西側城牆,兩家在這裡分彆,剛好能各走南北大門。

樓垚心知這回無法推托了,隻好跟在自家車隊後麵幾步一回頭的策馬離去。

程始看著樓垚那幅戀戀不舍的樣子就渾身不痛快,再回頭看見自家女兒扒著車窗含淚揮帕,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他忍不住酸道:“嫋嫋把頭收回去!這才認識幾天呀,弄的跟生離死彆似的,為父去青州招安怎麼不見你這麼舍不得?!”

少商用絹帕摁著眼角,嘟囔道:“阿父說什麼呢,您去青州時我都快出司隸了。難道您和阿母成婚前就沒有難分難舍的時候?難道外大父就不曾為難過你?就不能將心比心嗎!”

程始咳咳數聲,心道:還真沒有。

他從蕭家女公子不甚熟悉的仰慕者直接晉級為丈夫,費時總共不到五天時間,其中還有三天是幫著安葬未來嶽父蕭太公的,夫妻情意全是婚後相處出來的。

程始瞟了眼遠在車隊前方的妻子,板著臉道:“把頭縮回去,在裡頭老實呆著!”將什麼心,比什麼心?!最討厭婚前繾綣的小情侶了!他那會兒在蕭氏跟前戰戰兢兢的,生怕她什麼時候明白過來要悔婚呢。

又車行了近一個時辰,都城南麵的開陽門就在眼前,城樓上四座高聳巨大的塔樓,暗沉的天色下,黑簇簇的猶如四頭張牙舞爪的猛獸俯視著城下。

程始和蕭夫人本要上前向守城小將交付通城行令,卻見高大的朱紅銅釘大門緊緊關閉,城頭後隱隱綽綽的鋒銳箭鏃,城牆上各礙口皆燃起了巨大火盆。

蕭夫人道:“情形不對!”

程始叫家丁上前叫門,城門依舊不開,隻從城門上傳下一個輕飄飄的散漫聲音,道:“哦,原來是程將軍啊,然如今城門戒|嚴,進出皆不允;小人鬥膽請程將軍在郊外彆莊暫歇,待到明日,便都好了。”

程始心頭有氣,大聲道:“究竟有何事,我奉旨回都城,難道也不能進?!”

城頭後的那個聲音繼續道:“將軍莫要為難小人,上峰嚴令如此!”

程始捏著拳頭,怒錘一下馬上的鞍座,低聲對妻子道:“自來城門戒嚴多為拿人,那是許進不許出的。何況我們統共才這幾個人,進了城又能如何?!難道當我們時細作混進去,又不是兩軍開戰!哼,不過是看我寒門出身,官位不高,輕慢也無妨。若是換作萬家兄長在此,看他們開不開城門!”

蕭夫人策馬過去,輕輕撫摸丈夫寬厚的背部,乾脆道:“犯不著置這個氣,我們去彆莊歇息好了。”程始點點頭。生氣歸生氣,強闖城門這種事他是不會做的。

夫妻隨即二人勒令車隊掉頭,朝向郊外彆莊而去,少商知道後也是悶悶的,心裡想是不是所有城門都戒嚴了,樓垚有沒有進城。誰知車隊還沒走出幾步,隻聽身後巨大的城門滋滋一陣輕響,城門竟是開了。

然後從黑漆漆猶如獸穴般的門洞中急馳出一隊輕甲騎兵,各個高頭大馬,甲胄鋥亮,奔馬之聲如虎狼咆哮而來。

這支數百人的輕騎如同利劍出鞘,倏然劃破靜謐的城門,迅速擦過程家車隊。

這時似乎騎兵中誰喊了一聲‘仿佛是程校尉家的車隊’,騎在最前頭被前後左右騎行侍衛簇擁著的一名將領忽的一個勒馬,轉身回頭騎向程家車隊,他身後的數百輕騎也如流水牽引般跟著主帥回向而騎。

本來還在鬱悶的程始夫婦見此情形,頓時嚇了一跳。夫婦倆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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