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2)

因為天氣漸熱,今日指派來的宮車類似軺車一樣的四麵敞開頭上蓋頂,少商坐在微微搖晃的車上,遙遙望見長秋宮那巍峨高聳的鳳形飛簷,忍不住問起在車旁騎行的小黃門來。

“陳內官,我記得頭一回隨阿父阿母進宮,是從南麵宮門進來,一路穿過了好些宮殿園林,足足走了大半個時辰呢。今日卻這麼快就要到了,既然有近路,那日為何不走呀。”

陳姓小黃門見她貌美天真,一路上和自己說說笑笑甚是隨和灑脫,就笑道:“宮裡尋常宣召臣子家小進宮,自然要按著禮數走,可如今女公子與淩大人訂了親,這不是陛下半個新婦了麼,自家人當然可以從東西兩麵宮門繞近路……哦喲,到了,程小娘子請下車,這裡起咱們得走著過去的。”

少商認識這條通往長秋宮的宮巷,說是巷子,卻寬闊筆直的差不多有六車道了。她提著裙子小心的被宮婢扶下車駕,仰頭看看兩邊青黝高大的宮牆,心道:得,就差高壓鐵絲網了。

陳內官在前引路,兩邊是猶如啞劇演員般的宮女宦官,少商被圍在這片朱玄二色中間走著,苦中作樂的想:跨省要犯也不過如此,差不多有國際引渡的排場了。

沒走幾步,陳內官忽停下了腳步,然後整排儀仗全都停下腳步,少商從人群縫隙間看去,隻見對麵走來一位由奴婢簇擁著的高挑女子。

陳內官恭敬的低頭作揖:“見過公主殿下。”

周圍宮婢宦官都紛紛跪下行禮,少商頓時陷入困惑,她是應該隨陳內官站著作揖呢,還是應該隨左右跪下磕頭呢。算了,禮多人不怪,她決定行個大的,就隨宮人們一道跪下了。

公主不去理睬陳內官,仰著頭高傲的徑直走入人群。隨著她越走越近,少商終於想起來,這不是那位和自家駙馬仿佛有物種隔離的公主嗎,依稀記得駱濟通介紹她排行第三。

三公主二十來歲的模樣,身形窈窕,麵容姣好,隻是眉目略有幾分淩厲,顯得不甚好相處。她今日身著一件用整幅朱紅色紵絲薄緞裁成的曲裾深衣,長長的裙裾向後延伸,緣處鑲有泛著金光的五彩織錦,這樣珍貴的布料就這麼隨意的拖在地上,隨著她的走動,風姿婉然。

眼見三公主直直朝自己走來,麵色不善,少商心裡有些慌,她原本以為率先為難自己的應該是那什麼寡婦郡主或者包養遊俠兒的公主呢,沒想到竟是這位已經嫁了人的,看來淩不疑的輻射年齡範圍十分廣泛呀。

三公主走到她麵前彎腰低頭,用修整優美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顎:“原來你就是程少商,果然是姿色姝麗,洵美且異。”

少商被掐的下巴生疼,肚裡大罵:你丫丫個呸的裝個什麼旋風十八逼,那日宮宴上你足足盯了老娘有一百八十秒,現在來說什麼‘原來’不‘原來’!

用手指挑彆人的下巴,這是一個十分經典的輕侮姿勢,稍微改變一下手指挑起的角度和臉上表情,還可以作為霸總邪魅狂狷的標誌。唯一的問題是,兩邊的高度差距不能過大。三公主本就比少商高了半個頭,這會兒少商還跪的十分‘恭敬’,才勾了一會兒她的下巴三公主不免腰酸脖子痛,隻能悻悻然的放下手指。

“說說。”三公主繞著少商慢慢走著,目光冰冷而挑剔,“你是怎麼勾搭上十一郎的。”

這個問題十分刁毒,少商心中暗歎一口氣,說不得,她得饒上些皮肉了,就當太妹職業再培訓了,隻希望真的如程老爹所說,皇帝老爺對這門親事十分熱忱。

打定主意後,她慢慢跪直身子,道:“敢問公主,何為‘勾搭’。”

三公主倏然站住,冷笑道:“我說什麼就是什麼!叫你答話你卻敢違上!”

少商神色絲毫不變,淡淡道:“殿下此言差矣。小女子若順從殿下答了話,就是承認了這‘勾搭’一事。為了家門聲譽,小女子寧願殿下責罰。”

三公主冷冷的罵道:“你個賤婢,居然敢忤上不敬!來人呀,給我掌嘴!”

少商趕緊把頭仰起來,擺好姿勢等著彆人來打,誰知那陳內官忽高聲道:“且慢。”

三公主陰陰的回頭:“你也要忤逆我?”

陳內官不卑不亢的躬身道:“殿下您仔細看看,今日卑職帶著的可不是長秋宮的人。出宮前陛下就吩咐小的送程小娘子入長秋宮前,先將人帶去禦前,陛下有話要示下。殿下,您再好好想想,真要叫程小娘子頂著被掌了嘴的臉去麵聖麼。”

三公主怒火熊熊:“你彆拿父皇來嚇我。怎麼,我貴為公主還責罰不得一個無職無銜的賤婢了!拚著叫父皇責罵,我今日也要打這賤婢!來人呀……”

“來什麼來!誰都不許動!”——忽而一個清脆高亮的女子聲音從巷角傳來,隨即一群宮人簇擁著一位華服女子而來。少商趕緊抬眼辨認,正是二公主。

陳內官鬆了口氣,趕緊再度躬身行禮,周圍宮人閹人加上少商也依樣畫葫蘆。

二公主與三公主麵貌身形皆十分相似,不過眉宇柔和,嘴角時常掛著一抹微笑,便瞧著十分平易近人了。她今日身著一襲高腰束身的雪青色舞裙,服飾利落素淨,發髻梳成高高的望月式,如此迎風疾步而來,恍若飛仙。

她向陳內官微微頷首,又看了跪在當中的少商一眼,然後對著自家妹妹板起臉道:“之前你剛被父皇罰沒了三成食邑,怎麼又犯犟了,還沒罰夠?!”

三公主神情一僵,又冷笑道:“我是最不討父皇喜歡的,既然如此,拚著再受責罰,我也要照著自己的心意行事!”

此言一出,少商頓時心有戚戚焉——原來皇帝的女兒都無法隨心所欲,那麼一個中等武將的女兒吃癟顯然合情合理多了。

二公主上前幾步,拽著三公主的胳膊走開幾步,壓低聲音罵道:“你現在說的光棍,回頭彆又說花用不夠,來找我借錢!這些日子母妃好容易肯見你了,你彆又惹事!”

三公主有些軟了,涕道:“二姊,我心裡好苦啊……”

“苦什麼苦!你與妹婿都有兒子了,還想如何?”二公主又罵又勸,“趕緊死心,父皇尊崇儒學那套規矩,是不會讓你隨意絕婚改嫁的!再說了,你想想叔祖家那守了寡的,她倒是沒有郎婿了,難道就嫁成淩不疑了?!”

三公主忍不住滴下淚來:“他,他怎麼這麼狠心……”

二公主這些年聽這些話都耳朵生繭了,厭煩道:“你有完沒完,十一郎小的時候也沒見你另眼相看。後來他大了,高壯了,你就生起心思來了,人家還非得依你不可呀!好了,這裡不方便說話,趕緊跟我走!”

說完這話,二公主就扯著三公主走了回去,麵帶微笑將自家妹妹一把推給宮人,然後雙手扶起少商,略帶幾分尷尬的笑道:“快快起身,都快是自家人了,還做什麼行大禮。那日見過少商妹妹後,我就向十一郎討了喜酒,誰知這豎子裝模作樣的冷著臉。現在我是知道了,原來是父皇怕妹妹年紀小,要好好教導一番再成婚呢。”

少商就勢站了起來,暗想你們姊妹倒有趣,一個像是沒長腦子,另一個像是長了倆。但她依舊什麼沒說,隻恭恭敬敬的再作了一個揖。

二公主見她稚氣可憐,恭順柔弱(錯覺),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轉身就去捉正要離去的三公主:“你去哪兒?”

三公主用力甩開親姐的拉扯:“我去見母妃。”

“那可太好了,我也去見母妃,我們一道走。”

“……我想先去拜見母後。”

“妹妹說的有理,進宮自應該先拜見母後,相逢即有緣,我們還是一道走。”

“我不會再惹事了,我自己會走!”

“其實阿姊是怕自己惹事,有妹妹在旁看著阿姊,阿姊就放心了。”

三公主:……

少商低頭忍笑,她忽然覺得二公主是個很有趣的人,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她一眼,誰知這匆匆一抬頭就讓二公主瞥見了。二公主怔了下,見那女孩很快又低下頭去做老實狀,可適才須臾一瞬間她隻覺得笑意無邪,靈動善嫵——她再回頭看看把什麼情緒都擺在臉上的胞妹,忍不住搖搖頭。

陳內官見麻煩已了,趕緊喝令宮婢閹人起身繼續走,二公主也緊緊扯著三公主往另一個方向去,誰知此時卻從巷角再度走來一群人,當頭的正是淩不疑。

此處已是北宮禁處,淩不疑不能騎馬駕車,身旁衛士也不能全甲重械,然則這十餘名貼身侍衛皆身著淺色勁裝袍服,腰佩輕劍短刃,隨在淩不疑左右亦步亦趨,無論戒備的姿勢還是行走步伐都肅整輕悄,統一無異。

這一行人就這麼安靜的徑直走來,少商這邊的宮婢閹人連同公主隨從都猶如被施咒定了形般一動不動。三公主看見淩不疑,臉上既驚又喜,二公主卻想今日之事怕不能善了了,歎息間看見前側的少商始終低著頭,甚至有幾分驚懼之意,心裡不由得大奇。

淩不疑這時已走到近前,陳內管拱手笑道:“十一郎怎麼來了,陛下今早還念叨你呢。”淩不疑亦拱手回禮,抬起頭時,陳內官驚聲道:“哎呀呀……十一郎你的臉怎麼了。”

眾人看去,隻見淩不疑今日身著一件玄色直裾長袍,烏綾束發,然而白皙的麵龐上有幾縷血色刮痕,深黑的衣領內雪白的裹布若隱若現。

三公主當即驚呼起來,當即就要撲過去,卻被二公主死死拖住。二公主大聲道:“十一郎,你這是又哪裡淘氣去了!”

淩不疑笑道:“無妨,隻是前日夜晚騎馬不慎,從馬上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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