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2)

呆坐半晌,少商才拙拙的從地上爬氣來,宮婢和小黃門們見她衣衫略略不整頭發略略散亂的從宮室裡出來,聯想適才淩不疑也從這屋出來,俱是閃爍的眼神和微妙的笑容。

少商很想說,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真的。

回屋後,她將適才的武打戲份挑要緊的與翟媼說了,其中隱去五公主部分,翟媼聽了笑的直打跌,笑夠了才抹淚道:“可惜我沒親眼見到……唉,十一郎自小老成穩重,出了名的有定性,讀書寫字能坐一整日,射箭釘靶不到胳膊抬不起來都不挪地方。可是呀,從他到娘娘身邊起,我就沒見過他如尋常孩童般嬉笑打鬨。”說到這裡,她臉上露出悵然的神情。

少商麵無表情的想,看來淩不疑是將失落的童年都補到老娘頭上了。過的一刻,她又好奇道:“那淩大人若是遇上了可恨可氣之人,會如何收拾人家呢。”不是說二皇子曾欺負過他嗎,手欠的應該不止二皇子一個吧,難道淩不疑會退一步海闊天空?

翟媼一邊給她重新梳頭,一邊抿嘴笑道:“十一郎又不是泥性之人,哪會打不還手,被他收拾過的人多半不會有下次了。哪像少商君這般,三天兩頭鬨上一次還能全身而退;換做彆人早打半死了!”

“若將我打個半死,那陛下該重新為淩大人擇婦了。”少商嘟囔著,隨即又道,“阿媼您看著淩大人長大的,這麼多年他就沒有一二…嗯,紅顏知己…?”整座宮廷都是女人,淩不疑也不是鐵打的,青春期是怎麼過來的。

憶及往事,翟媼手上停了停,笑歎道:“說來好笑。十一郎剛來娘娘身邊時,又瘦弱又白淨,直像個文靜的小女娘。後來陛下教他習武強身,又一滾身成了隻頑皮的泥猴,每日弄的滿身塵土,洗都洗不乾淨……”

少商笑道:“阿媼你露餡了,適才你還說他自小老成穩重呢,結果他就滾泥巴了……”

“不要插嘴。”翟媼拍了她一下,翻白眼道,“十一郎又不是去泥堆裡玩鬨的,他是在習武。那時他心裡沒有彆的念頭,隻顧著讀書習武,誰知……”

她抬頭望向窗外,“誰知到了他十四歲上,也不知怎麼的,仿佛一夜間受了日月之光華和神仙之點化……嗯,我記得,那會兒三公主才嫁了一年,是…是在裕昌郡主和郎婿成婚次日來宮中拜見的筵席上。十一郎換了娘娘給她新做的衣裳——還是我選的料子呢,緋紅衣袍黃金帶,他就那麼安安靜靜的站在宮廊下,個子又高容貌又美,就像從天邊雲彩下飄來,滿室的燭火珠玉被他蓋過去了,大家夥的眼珠都挪不開啦……”她至今還記得三公主和裕昌郡主臉上的神情,既驚又悔都不足表述其精彩。

這時代風氣開放,便是老媼也熱衷欣賞美男,翟媼的語氣既懷念又惆悵:“……也是在那一年,十一郎先是跟崔侯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後就在陛下跟前領了差事,還在外麵開府另居了。”言下之意,宮廷的女人前半段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泥猴底下是大聖,後半段是鞭長莫及遙不可及追悔莫及,淩不疑已逃出盤絲洞了。

少商點點頭,她早就好奇皇帝既然這麼疼愛淩不疑那為何不招做駙馬,本朝又沒有駙馬不得從政掌權的規矩,如今聽了翟媼這話,她大概齊都明白了。

皇老伯的前三位公主全比淩不疑年長,哪怕最年少的侄女裕昌郡主也比他大一歲。女孩本就比男孩成熟的早,十八嬌妻三歲郎,君玩泥巴我發育,她們議親時淩不疑還是個小毛孩,自不會生出什麼心思,而等她們起心思的時候,已經一個蘿卜一個坑都有丈夫了。

至於四五兩位公主,哪怕如少商政治敏感度約等於零,也隱約察覺出她倆的婚事已經涉及政治問題了,根本不在小兒女歡不歡喜的範疇裡了。

收拾完火山遺跡,翟媼使宮婢抬來鋪滿吃喝的食案,拖著少商補上誤點的午膳,少商吃著吃著,忽歎道:“也不知淩大人有沒有用午膳,他怒氣衝衝的跑出長秋宮,憋了一肚子氣,彆是什麼都沒吃吧……”

翟媼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這就對了,總算知道惦記人啦!”

飯後午憩,將將睡不到半個時辰少商就被翟媼搖醒,滿心不情願的被拉去上工,理由是宣侯夫婦以及車騎將軍父女前來覲見。一路行至內殿門前,聽裡麵傳來陣陣說話聲,少商連忙收起嘟嘴皺眉,擺出一副溫順恭謹的鵪鶉樣兒,配上小白花式的長相,活脫脫小白菜地裡黃。翟媼用食指點點她,幾不可聞的笑罵一句。

二人進得殿中,少商飛快的目光一巡,隻見皇後右下首冷冷清清,隻坐了一對安靜的中年夫婦,左下首熱熱鬨鬨,分彆是五公主,駱濟通,王姈,以及一名少商不認識的中年男子。五公主正與中年男子說的興高采烈:“……我長兄最聽您的話了,那批駿馬就托付給你啦!你記住了,要一樣的毛色和個頭,馬蹄也要一色的!”

這名中年男子生的高大英俊,相貌不俗,身著一襲華貴的金紅色直裾,可惜麵皮發油,肚皮隆起,掩不住一股酒色之氣。他笑道:“好說好說……”

“這事似是不妥。”皇後出言打斷,“那批駿馬是配給東宮驍衛的,五兒你張嘴就要七八匹,豈不是……”

“哎呀,娘娘不用擔心!”那中年男子大手一揮,“給公主的駿馬就算在我府裡,不與東宮相乾。公主難得開一回口,我們做長輩的怎麼好回絕。”

五公主眉開眼笑,嗔道:“就是,母後太謹慎了!”又轉頭對那中年男子道,“說起來,偌大的東宮,連部將帶門客,您要操一半的心,我們和兄長都信重您呢。”

“哪裡哪裡,我不過仰賴陛下的威嚴英武,薄有家業,實則年老德薄,不值一提……”

“您過謙啦!如今父皇還在外麵用兵,馬匹鐵器都是朝廷管控的,就是有錢也未必能弄到那麼好的馬。跟母後說吧,她就跟我說一堆大道理,想跟父皇說吧,幾匹馬的事也拉不上台麵,想找太子兄長吧,我不耐煩見太子妃。可每每出行,人家隨行的護衛都有駿馬,連四姊都從越家那兒弄到了四匹烏雲蓋雪,我可不能落了下乘……”

“這倒是,公主雖然年少,但也已經立府了,人要臉樹要皮,怎麼能讓公主失了威風!”

五公主和那中年男子越說越高興,皇後卻皺起了眉頭。少商見狀,心念一動,這時翟媼正拉她跪下見禮,她向皇後和公主行禮後,搶在翟媼前麵朝那名中年男子躬身大聲道:“見過宣侯大人,宣侯大人有禮了。”

聽她這一喊,殿中諸人俱是一愣,旁人尚不明所以,但皇後內中聰慧,立刻明白其用意,目中閃過一抹笑意。駱濟通慢了一拍,也似有所覺,掩袖輕笑:“少商你弄錯啦,這位是車騎將軍王淳大人,是王姈妹妹的父親。”又指向對麵,“這才是宣侯及夫人。”

翟媼抹抹額頭上的汗,裝笑道:“就是就是,你這冒失孩兒,真是的!”

少商故作驚慌道:“哎喲,原來是這樣,臣女大錯,萬請恕罪,恕罪……”說著就向殿內眾人連連告罪,又裝模作樣道,“我見五公主和王將軍這般親近,還當您是公主的嫡親舅父,而不是外姑父呢!”

王淳麵上一僵,宣侯夫婦愈發將頭低下,隻有五公主毫不所覺,斥罵道:“你個沒有見識的小…小女子…既然不認得人,喊的這麼快做什麼!”

皇後淡淡道:“怪不得少商,不知道的人見了,怕都會這麼以為。……少商,還不過來,愣在那裡作甚。”

王淳訕訕笑著不說話了,五公主氣惱不語,少商拉翟媼低頭小步走到皇後身後坐好。皇後指著她,向宣侯夫婦道:“這就是子晟將來的新婦,你們叫她少商就是了。”

宣侯夫婦抬頭來,少商這才看清他們的長相。宣侯麵貌不俗,眉眼與皇後有幾分相像,然而氣質木訥憨厚,肉眼可見的不善言辭。宣侯夫人年少時可能十分俏麗,但幾十年下來……已和宣侯一臉夫妻相了。

宣侯先是拘謹的笑笑,再看向少商,才道:“早,早聽聞程娘子。十一郎終於肯成親,我們都替陛下和皇後高興。頭回見麵,也沒什麼好送的,略備薄禮,算是對你和十一郎的一份心意吧……”

宣侯夫人趕緊將堆在身旁的兩口尺餘寬的漆木小箱向前推了推,一旁的宮婢上前抬上階陛,皇後對少商微笑道:“打開看看吧,你定然喜歡。”

宮婢們依言打開兩口箱子,瞬時間珠光寶氣閃花了少商的鈦合金狗眼——隻見一箱是整齊碼放的麟趾金,每列三十枚,每層四列,目測少說有也有三四層;另一箱鋪滿了深紅色的錦緞,上麵小心擺放了幾十顆拇指大的海珠和五六塊手掌大的白玉璧,海珠滾圓明淨,玉璧純潤無瑕,也不加什麼金銀配飾,就這麼簡單粗暴的擺在那裡,瑩瑩生輝,令人不敢。

一時間,殿內眾人皆驚,旁人尚能遮掩,五公主卻是滿臉驚愕,目露凶光。

少商眼花氣促,連笑聲都結巴了:“這,這怎麼好意思呢……”

宣侯夫人笑的羞澀:“這些年來,子晟不知幫過我們多少忙,平日也沒什麼可謝他的,如今給了你也是一樣的。”

聽見淩不疑的名字,少商略清醒了些,帶著希冀的目光去看皇後,小聲道:“娘娘,這也太貴重了,我能收嗎……?回頭陛下不會說我受賄吧。”皇老伯沒事還訓她半天呢,若碰上由頭還不訓成連續劇。

皇後含笑道:“收下吧,陛下來了我給你擋著。”又轉頭向弟弟道,“隻此一次,下不為例。不然,我先算你倆行賄。”

宣侯夫婦滿臉笑容,躬身稱喏。少商心肝顫顫的看著宮婢將兩口金光閃閃的箱子闔上後抬了下去,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複。

五公主又妒又恨,冷笑一聲:“舅父舅母是該將禮備的重一些,去年有人彈劾舅父占了皇陵旁的土地,若非淩不疑幫忙奔走周旋,舅父怕是要廷尉府走一遭了。”

坐在她身後的駱濟通,歎道:“後來不是查清了嗎,那都是誣告。就是去了廷尉府,陛下明知灼見,也會將宣侯放出來的。”

“就算是誣告,也得有人澄清啊。”五公主昂首道,“母後娘家人丁單薄,舅父又沒什麼才乾,要緊時還要靠淩不疑!”

駱濟通緊張道:“淩大人是娘娘養大的,都是一家人,分什麼彼此啊。”

“說到底,還不是靠母後。”五公主得意道。

宣侯低下頭,唯唯應了幾聲喏。宣侯夫人也沒好到哪裡去,隻會反複說:“公主說的是,多虧了子晟,多虧了娘娘……”

駱濟通無聲歎息,少商朝她笑了笑,她隻能回以搖頭苦笑。

五公主傲慢一笑,道:“還有前年外兄在外郡闖了禍,被人扣住了索要錢財,也是淩不疑連夜過去把事情擺平了……”

駱濟通無力道:“那是歹人聽說宣侯家豪富,特意設局陷害宣侯公子的。”

“那也是外兄無能又魯鈍,虞侯家也豪富啊,怎麼歹人不去陷害他家公子,借他們十個膽也不敢!就是看舅父秉性柔弱好欺,吃了虧也會忍下藏到肚裡!”

皇後心裡有氣,緊抿嘴唇不說話,隻重重的將便麵拍放在案幾上,殿內眾人俱是靜默。不過宣侯夫婦和王氏父女是不敢張嘴,少商和翟媼是不願張嘴,並在心中程度不同的希望皇後臭罵五公主一頓。

駱濟通覦著皇後臉色,隻好繼續救火,笑道:“宣侯一家是出了名的誠懇和善,陛下幾次誇獎,屢有賞賜,您都忘了嗎?”

五公主嘟嘴道:“誠懇和善又不是好欺負,就是因為舅父這幅樣子,難怪父皇隻不斷地賞賜金銀田土,卻不委以官職責權,可四姊的舅父們卻大權在握……”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