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2 / 2)

所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將都城掘地三尺,極大的影響了風俗業之後,終於摸到了指使閒漢們張貼飛書之人。

結果紀遵一口氣還沒鬆下又提了起來,原來那人是已故重臣韓青的弟子。他自小貧寒孤苦,是韓青撫養並教導了他,結果韓青因為太子之事自殺,他忿忿不能平靜。

既然皇帝是不能怨恨的,隻能繼承恩師的‘遺願’,宣揚選錯儲君的惡果,以示韓青並無過錯。他被逮捕進廷尉府後,若不是紀遵及早提防,早就觸壁自儘了。

這下連皇帝都啞火了,韓青之死他早已後悔,沒想到師徒兩人都這麼激憤,一言不合就要尋死。韓青除了曾是重臣,還是一位究治古文經學的大學者,久負盛名,朝野有人聽說了此事,紛紛替這位弟子求情,都說‘法雖難免,但情有可原’。

最終,皇帝就坡下驢,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判了那弟子一個短途流放,匆匆了結此案。

皇後聽聞結果後,久久方歎道:“好生厲害的心計啊,找韓大人的弟子來做這個局,陛下便無法重責追究了。”

少商疑惑道:“那位弟子莫不是受人指使?為何不查下去。”

皇後苦澀一笑:“這種事怎麼查。那位弟子每日以文會友那麼多人,難道要把所有對他提起太子或典故的人捉起來,然後一一拷問不成?”

少商啞然。

皇後複又安慰女孩:“好了,這事過去了,回頭陛下來時你彆嘟著個嘴。陛下這幾日也疲憊的很,你乖一些,彆惹事,啊!”

少商認真的點點頭。

皇老伯來長秋宮時她果然很乖,不但拿出看家本領親手做了幾道清淡可口的新菜,還講了幾個家裡的傻笑話給帝後聽。

“……就這樣,萋萋阿姊已經過繼給了她舅父家,我家次兄也要過繼去萬家了。萬伯父高興的逢人就說‘吾亦有子’,還領著次兄去那煙花之地快活。萋萋阿姊聽說後,立刻去質問萬伯父‘怎能帶郎婿去那種地方呢’?誰知萬伯父翻臉不認女兒,還要萋萋阿姊賢惠柔婉些,彆整日管束郎婿——氣的萋萋阿姊扭頭就告了我阿母。”

皇帝笑道:“萬鬆柏之女朕還記得,能殺虎剖心,厲害的很啊!”

“更厲害的是我阿母。”少商裝作害怕的樣子,“阿母知道後就要給次兄上家法,萬伯父攔著不讓,還說‘憑什麼打我的兒子啊’,阿母就說‘現在還是我的兒子,我正好打得’。眼看次兄被按在案上就要行家法,誰知萬伯父往地上一坐,滿地打滾,還嚎啕大哭——‘我好命苦啊,年幼失父,半生無子;現在還有人要打我的兒子啊,誰來給我評評理啊啊’……”

她學的惟妙惟肖,帝後儘皆笑倒。

“那程校尉呢?他就不管管。”皇後笑問。

少商扁扁嘴:“早躲的不見蹤影了。”

皇帝拍腿大笑:“躲的好!換做朕,也得躲起來!”

皇後揩著眼淚:“令堂做的好,好好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品行端正,一朝過繼立刻要染上惡習不成?!萬鬆柏這人,哼,後來怎樣了?”

少商道:“萬伯父已經擺香案斬雞頭,向天地盟誓,絕不領次兄去做一二三四五等事。”

皇帝好奇道:“什麼叫一二三四五等事?”

“阿母逼萬伯父寫了滿滿一幅絹帛,上頭列了十幾條禁令,我沒仔細看,總之啊,以後萬伯父算是半個修道之人嘍。”

帝後一齊大笑。

笑過後,皇帝見皇後心緒甚好,便提出要讓太子代替自己主持下個月的上巳節。皇後知道皇帝歉疚對韓青弟子處罰過輕,這是在找機會彌補他們母子,當下也不揭穿,隻是溫柔的笑著謝恩。一時間,殿內氣氛甚是和睦溫馨。

少商見帝後舉止溫存,顯然要那啥啥了,於是趕緊溜出來。想了想,她決定將這好消息提前告訴太子,讓他彆消沉了,皇帝還是很挺他的。

都有最高大佬的支持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一氣奔到冷冷清清的東宮,少商照例一通撒錢,東宮的宦官宮婢喜笑顏開,順利放她進入內殿,誰知老遠聞到一陣濃重的酒味。

少商加快腳步,進去一看,險些沒氣歪鼻子——太子已醉的歪倒在案幾上了,二皇子還一個勁的給太子勸酒,同時滿口喪氣話,什麼‘朝臣都輕視你,在暗中說你軟弱無能’,什麼‘說你德不配位,陛下立你真是一生最大的過錯’……雲雲。

少商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沒有旁人,當即一個沉身助跑,朝著二皇子的腰臀飛起就是一記無影腳——當她以前是白混社會的啊!

二皇子猝不及防,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板上,指著少商顫聲:“你,你你……居然敢如此無禮!”他到底是正統教育出來的皇子,做夢也沒見過少商這種潑婦形狀。

“怎樣!”少商雙手叉腰,“有本事你還手啊!”她指指自己的臉,“朝這兒打,彆客氣!打呀,你倒是打呀……”隻要這二貨皇子敢動手,她立刻頂著傷痕去找皇老伯,告不死丫的算她慫!

也不知二皇子是想到了這一茬還是君子氣度殘存,總之他氣的臉色轉了好幾遍,最終沒有動手。他站起身來,含怒道:“你來東宮做什麼?!”

“你來東宮又做什麼!”少商懟回去,“又是趁二皇妃睡覺時偷偷溜出來的吧!”

“什麼溜出來!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誰能管束我?!”二皇子臉色發青,被形容的如此猥瑣,任誰都不會高興,“我與太子同胞手足,特來寬慰一二!”

“算了吧二殿下,誰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啊。”難得周遭無人,少商氣勢十足,“從長秋宮到東宮,順著宮巷殿下能找出一個以為您對太子手足情深的奴婢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外加一對馳名天下的春芳坊燒肘子!”

二皇子氣的渾身發抖:“你你你,你彆仗著淩不疑有權有勢就逾矩犯上,我我要……”

“二殿下以為陛下輕輕放過飛書一案是對太子心有不滿麼!”少商決定打破這二貨的幻想,也算為國為民做貢獻了,“非也,陛下隻是看在已逝的韓大人麵上,不欲重責他的弟子而已!適才陛下還對娘娘說了,他還是十分愛重太子的!”

她沒說上巳節的事。告訴太子讓他提早高興是一回事,告訴旁人就屬於泄秘了。

二皇子被氣的頭暈目眩,猶自嘴硬:“我才不信你,我要回家去問阿衡。”阿衡是二皇妃的名字。

目送二皇子失魂落魄的離開東宮,扭頭看看太子依舊醉的不省人事,少商沒了說話的興致,在鼻子前揮揮酒氣,然後讓宮婢們進來服侍太子洗漱歇息。

從東宮出來,少商頗覺得神清氣爽——太子(暫時)高枕無憂了,帝後(重新)相親相愛了,(應該)沒有彆的大事了吧,就等淩不疑回來就好啦!

東宮酒氣熏天,長秋宮正在冒粉紅泡泡,少商一時想不到去哪裡,便漫無目的的晃悠起來,走著走著來到一座八角亭,隻見亭中有一人,玉冠錦袍,清雋俊雅,長身玉立,不是袁慎又是誰?

少商一愣。

袁慎也看見她了,笑著招呼她進亭。

少商走過去:“你在這裡做什麼?”

袁慎指著亭中石墩上擺放的竹簡卷冊:“奉陛下之命,等幾位博士整理好就給東宮送去。我最年少,便領了這個跑腿差事。”

少商疑惑:“那你該去東宮啊,站在這裡作甚?”

袁慎遲疑一刻,少商立刻接上:“哦,我知道了,你適才看見二皇子帶著酒甕進了東宮。你不想與他碰麵,更不想被邀請一道飲酒,於是躲避在這裡!”

袁慎苦笑:“當裝傻時得裝傻,你就不能裝的笨些麼。”

少商聳聳肩:“誰叫我生的太聰明了,沒辦法。不過……”她朝袁慎湊近些,“你說究竟是誰在暗害太子殿下啊,這一出又一出的。”

袁慎眼中閃過一絲光,依舊遲疑了下,但望著女孩滿含期待的大眼,他忽然想起她曾衝自己大喊‘淩不疑救我幫我好些次了,可你究竟對我有過什麼好處啊’——他定了定神,循序漸進的解釋起來。

“你總是追問誰在針對太子,而淩子晟為了寬慰你,許多話都沒對你說。”

“其實,針對太子的並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家族,而是許多股力量於不聲不響中達成的默契。比如太子妃的堂兄孫勝,其實誘他荒淫犯罪的是一家人,查他底細拿他把柄的是另一家人,而在太子身邊安插人手,探知太子約曲夫人相會在紫桂彆院的,又是第三家人了。”

“這些人並無十分明確的計策,隻是如同齧鼠般,不斷的,細碎的,挖空東宮的圍牆。你一鍬,我一耒,隻消一個契機,立刻就能致太子殿下於危困境地。”

少商聽傻了,一來,她沒想到袁慎今天會一五一十的向她解釋,二來,她被蘊含在這些話背後的意思嚇呆了。她想起太子迄今以來受到的攻擊,仿佛都是一有機會,立刻四麵楚歌。

她急急忙忙道:“我我我知道,當初乾安老王爺害死了景阩諸臣中的許多人,所以他們憤憤不平……”

“不止!”袁慎淡淡的打斷她,“這些與乾安一係有仇的反倒不足為懼,真正的隱患是那些沾了乾安一係人命的重臣們。”

少商啊了一聲。

袁慎道:“你以為隻有乾安老王爺的手上沾了血麼?乾安一係風流雲散,勢力消散的乾乾淨淨,老王爺那麼多得力的兒孫郎婿義子都到哪裡去了。似錦繁花,是用血肉澆灌出來的,陛下手段高明,諸位股肱重臣們也是不遑多讓。前因如此,就算太子從沒為乾安王府說過半句話,可他們能放心麼?這可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少商漸漸明白了,手指緊緊攥著衣袖。

袁慎盯著她的眼睛:“彆人不說,當年親手斬殺老王爺麾下第一猛將,也是他長女的郎婿,就是虞侯的堂弟——雖則,他也是奉命行事。你覺得,虞氏一族對太子會怎麼想?”

少商眼前出現了一條大河。起初隻是河中央的一個小小水旋兒,可在流淌的過程中,每個轉角都有力量推了那水旋兒一把,最終形成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

“所以,他們才扯什麼宣帝太子的典故,說白了就是要陛下易儲嘛!”她憤然道。

袁慎微笑:“淩子晟不也回擊迅捷麼,哼哼,‘自詡忠臣,實為江充’,真是好口才。十餘年前,陛下將淩子晟安置在長秋宮,也不知有沒有想到今天。”

“淩大人……也是依照陛下的意思行事的。”少商輕聲道。

袁慎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沒錯,所以你不用過於為太子擔憂,隻要陛下心中還屬意於他,太子就安如磐石。景帝順順當當的易了儲,那是因為他想易儲,文臣武將誰也擋不住;武帝殺的血流成河,那是因為他不想易儲,卻遭了小人設計,於是就將所有能在太子身故後得益的重臣世族外戚族誅了個遍;宣帝不論說了多少太子的不是,最終還是沒有易儲,這就是宣帝的心意——說到底,還是陛下最要緊。”

“有了武皇帝的例子在前,那些暗中想易儲的人也不敢效仿江充所為,頂多宣揚些太子的男女之事,或張貼典故飛書什麼的。”

“所以你放心,隻要陛下的心意不變,誰也易不了儲。”

少商喜憂參半的坐到另一邊的石墩上。過了片刻,她忽歪頭道:“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與往常不大一樣啊。”

袁慎自嘲一笑:“你總算看出來了。嗯,是不一樣——我定親了。”

少商大吃一驚,繼而笑道:“你挑剔了半天,終於定下親事啦?是哪家女公子啊。”

袁慎淡淡道:“是河南蔡氏之女,大司空蔡允就這家之人。”

“哇,門當戶對啊,恭喜恭喜。”少商拱著白生生的小拳頭,笑的眉眼彎彎。

袁慎不悅道:“你不用笑的如此歡欣,就如甩脫了什麼累贅似的,我以往也不曾如何糾纏過你吧!”

少商挽起袖子,閒閒道:“彆裝了,你才不是激憤行事之人,你做什麼都是三思而後行的。你會定親,定是仔仔細細比對過蔡家長短,篤定這樁婚事對你最好,你最後才點頭的吧!”

袁慎瞪了她半天,最後自己先笑了出來。

“彆將我說這麼市儈。”他坐到少商對麵的石墩上,“我結這門親事,也是誠心誠意的。可惜啊,唉……”

“可惜什麼啊,蔡家要的彩禮太多啦?哪怕看在我三叔母從前未婚夫的麵子上,我怎麼也得借錢給你成親啊!”

“去你的,一張嘴儘沒好話——其實我原先想聘娶的是蔡允之女,就是我如今未婚妻的堂姊,那才是真正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相貌雖不出眾,可是睿智能乾,賢淑明理。可惜啊,她早早指腹為婚給了一個病秧子,哼,我看遲早要守寡!”

“呸呸呸,你還說我一張嘴沒好話,你才是唾沫能毒死大象呢!不過……”

“不過什麼?”袁慎追問。

少商忽然變了語氣:“你成婚怎麼跟做買賣似的,你難道就不想找個真正喜歡的人麼?說不定,你以後會遇見這麼一個人呢。”

袁慎眼望遠方,輕輕道:“其實用情太深不是一件好事。……家母起先嫁的不是家父,後來她前夫死了,若非外大父苦苦哀求,家母早就跟著去了。”

少商一驚,怎麼跟她說這麼私密的事啊。

“家母人雖活著,可我知道她的心已經死了,留下的隻是一副皮囊。”袁慎自言自語般的說下去。

少商想起了外界的傳聞——袁氏主母是個怪人,不出門,不交際,若非怕失禮連禦賜的筵席都不想去,十幾年來對家事和兒子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潛心修道——怕不是在修道,而是在祭奠她死去的摯愛。

少商忽然理解袁慎了,還有些奇妙的同病相憐——生母自閉,生父一直在外牧守,自己長成一幅精明警惕的性子。她歎道:“如此說來,你我自小都是有雙親,卻如同沒有。”

袁慎悠悠一笑:“我早說過,你很像的。你若不是遇到了淩不疑,也會像我一樣細細琢磨,然後找一個於自己最有益處的郎婿。”

“是呀。”少商歎息,“可是,我還是遇上了他。”

袁慎默然,良久後悵然道:“是呀。”

作者有話要說:飛書原本指的是用箭射過去的書信,後來引申為所有不明來曆的書信,如同鴻雁傳書的隱申含義一樣。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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