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1 / 2)

去都城裡報信的人還沒回來,靈堂已經設好了。

崔侯哭的幾次昏死過去,少商就讓侍醫熬了碗厲害的安神湯,哄著哭的頭暈眼花的崔侯喝下去,隻說那是提神醒腦的補藥,這樣他才能打起精神料理霍夫人的後事。

將沉沉睡去的崔侯托付給奴婢照看,少商才去了靜謐的靈堂。

淩不疑早已屏退眾人,獨自跪在空無一人的靈前,背脊挺直如劍,肩膀寬闊如嶺。少商忽然覺得眼睫有些刺痛——無論災禍還是驚變,無論悲傷還是苦難,淩不疑永遠都像浩渺的大海一樣沉默,像巍峨的崇山一樣亙古不變,讓身邊的人無比安心。

可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恐怕無人知道。

淩不疑回過頭來,麵色蒼白,睫如長羽,眼中有種奇特的虛無孱弱。

他微微一笑,如同以往無數次那樣:“少商,你是來勸我的麼,不用了,我都明白的。生老病死總是難免,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親厚,再舍不得,也總有分彆的時候。”

少商覺得他的話有些奇怪,便道:“縱然生離死彆難免,可隻要心裡有著惦念,無論是黃泉還是千裡之外,都無改根本。人心易變,人心也難變。隻要我心不肯變,管它滄海桑田,雲夢變遷,又能拿我怎樣?!”

淩不疑有些發怔:“真是這樣麼?”

少商笑道:“你難道沒聽說過精衛填海,愚公移山,真遇上死心眼的,神仙來了也沒用!”

淩不疑看了她一會兒,忽道:“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噬臂為盟如何?”

啥?少商倒退兩步。這是怎麼說的?

時人對誓言看的很重,發誓的儀式經常要見點血,比如不久前萬老伯對蕭夫人發的那個要修身養性的誓,就一氣斬了七隻白羽大雄雞,九騅堂前的庭院被雞血濺的到處都是,青蓯領著奴婢們折騰了好幾天才將腥氣去掉。

不過牲畜血哪有人血高貴,所以好漢們多是咬破指頭發誓的——既然手指難逃厄運,臂膀也走不遠。

“那…什麼,斬些雞鴨好了,不用噬咬臂膀了吧。”少商倒不怕發誓,但她怕疼。

淩不疑沒理她的抗議,輕柔但固執的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跪下,語氣堅定道:“對著阿母,你來說,你對我永遠不會變心。”

少商警惕的往後仰了仰:“你少占便宜,我隻能說‘若你不變心,我就不變心’。”

淩不疑笑了,笑意中竟有幾分心酸,“好,你就這麼說。”

他的聲音就像往常那樣溫柔。少商抵賴不過,隻能恭恭敬敬的在霍君華的靈前發誓——“先靈在上,神明為證,小女子程少商在此立誓,若…若…”她睃了淩不疑一眼,“若他不對我變心,我也絕不對他變心。”

然後,淩不疑撩起她的袖子,毫不客氣的在她白生生的嫩胳膊上咬了一口;少商像碰上了牙醫一樣畏懼瑟縮,不住拍打他的背。最初的幾分僥幸心理和和對嚴重性的錯估在看見自己冒著血珠的齒痕時轉為勃然大怒,然後少商奮起吃奶的力氣,在淩不疑肌肉堅實的胳膊上也咬出兩排帶著血絲的印痕來。

淩不疑似乎毫無痛覺,看著齒痕的目光還頗有幾分不滿意,仿佛少商偷工減料,沒在牙齒上下足力氣,可是天知道少商用力到兩側的咬肌都酸痛了。

次日回家後,阿苧一邊給少商重新包紮臂膀上的咬傷,一邊搖頭,不過她很難得的沒把事情告訴蕭夫人,“剛沒了阿母,還有個淩侯那樣的父親,淩大人也是可憐。”

少商捂著仍舊疼痛的上臂,重重吐出一口飽含怨憤的氣息——廢話!要不是因為淩不疑剛死了媽,她怎麼會這麼忍他!

霍君華的喪儀很隆重,皇帝幾乎是以自己姊妹的規製來安葬她。淩不疑自然是執親子禮,較尷尬的是崔祐和淩。一個是前夫,一個是沒能上崗的現夫,在喪儀上該如何安排主次呢。不得不說鴻臚寺的官吏們還是很有想象力的,他們讓崔祐頂了霍君華娘家兄長的位置,而讓淩益居於客席。

其實照少商看來,曾經的夫妻鬨到這步田地,幾與仇人無異,淩侯何必還要來參加喪儀呢,皇帝又不待見他。

不過少商顯然低估了淩侯的抗打擊度,出殯那日,他不但來了,還帶了淩不疑的繼弟,甚至裕昌郡主也以淩家未來新婦的身份陪在一旁。淩益原本想站到淩不疑身旁去,不過被忍無可忍的吳大將軍用胳膊撐到一邊。

少商在心中不斷冷笑。礙眼的前妻死了,大權在握的長子可以回家了,還有剛加了官秩的次子和郡主新婦,好個枝繁葉茂蒸蒸日上的淩氏一族!

最後淩益還是匆匆走了,因為崔侯從頭到尾哭的不管不顧,淚水流的昏天暗地,差點連站都站不住,還得淩不疑攙扶著才能上馬車。在眾人頗富深意的目光下,淩益終於戴不住溫文儒雅的麵具,尋了個借口挪到人群後麵去。

臨走前,淩益對來找少商告辭,一旁的裕昌郡主卻細聲細氣道:“可惜了,原本過幾日就是君侯大人五十整壽的,家裡都預備好要設宴,如今卻……”

抱著兩塊半金磚的未來淩郡馬立刻躬身柔聲道:“多謝郡主惦記吾父。父親半生勞苦,從不曾真正享過福,家裡原本想藉此回壽宴好好教父親高興高興,可惜……不過有郡主掛心,淩家上下感激之至。”

裕昌郡主看著小郎婿俊秀的麵孔,嬌聲道:“你說的什麼話,難道我以後不是淩家人,何必這麼見外?”

少商冷眼看這兩人猶如做戲般的對答,臉上卻故作吃驚:“哎呀,我竟全然不知,該打該打了。五十歲可是大壽了,君侯理當好好慶賀一番,可是……”

淩益連連擺手,一臉謙和道:“死者為大,子晟的母親剛走,家裡正是悲傷的時候,我怎好意思大擺宴席。”說完便帶著次子和裕昌郡主離去。

少商在後目送,心中又是一陣冷笑。悲傷?拉倒吧!

霍君華既死,淩不疑理應守孝三年,皇帝自不可能將婚事也推後三年,便告示左右原定的婚期不改,要讓養子熱孝成婚。皇後不無惋惜的對少商道:“如此一來,你們的婚儀就不能大大的鋪排了。”

少商指著擺滿了半間偏殿的錦緞金玉,笑道:“娘娘還想怎麼鋪排啊,給我添了這麼多嫁妝,家裡擺都擺不過了。”

此時已距婚期隻剩一旬,皇後依依不舍的將少商連同添妝一同送回程府,還勒令淩不疑遵循禮數,不許偷跑過去見人。淩不疑拉著女孩的手,把她看了又看,萬難舍得分離。

皇後忍不住笑道:“彆這麼沒出息,以後有一輩子的功夫看她呢……陛下找你,岑安知在外頭等半天了,你還磨磨蹭蹭的。就要守孝了,你得把手上的事理好了再交出去。好了,趕緊把手鬆開,少商該走了!”

少商坐在皇後親賜的步攆上,回頭看向長秋宮高高的宮階,皇後含笑站在當中,遙遙朝她揮手。淩不疑則被兩個小黃門攔在一旁,隻能戀戀不舍的眺望漸漸走遠的一行人,金紅色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拖的長長的,綿延的方向指著心愛姑娘離去的背影。

要出上西門時,少商遠遠看見二公主與三公主,還有一身騎裝貌似正要出宮的三皇子,同胞三姐弟似是在爭執。

“……這麼點小事你也推推拖拖的,若不是二姐夫略感風寒,不能出門,我們也不會找你啊!”三公主跺腳生氣。

三皇子難得提高音量:“我已經說了,太子兄長找我辦事,這幾日我得跑一趟紅柳營,審幾個人。事出緊急,我這就回府去收拾行李,哪有功夫陪你們去祭靈!”

二公主在旁勸胞妹:“好了,你彆為難老三了,他素來有一說一,看來是真有急事,我倆自己去也是一樣的。”

三皇子匆匆一抱拳,扭身就走,三公主猶自憤憤,絮絮叨叨著不滿,二公主勸都勸不住,直到少商走近時還聽三公主在埋怨:“……老三自小就是這麼六親不認!就算有要緊事,對我們說兩句好話又有何妨!哼哼,早知道那年他風寒高燒,我就往他湯藥裡多放兩把黃連!”

少商走下步攆,笑著向兩位公主行禮,起身時收到二公主要她帶開話題的眼色,便打趣道:“咦,原來三皇子也風寒高燒過麼,進宮這麼久,我一直聽人說三皇子自幼體健,小病不生大病從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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