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1 / 2)

霍不疑看見她,頓時氣血翻湧。

他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氣聲,胸膛中劇烈的跳動著,他覺得自己又回到屠城滅族那晚,難以言喻的驚懼痛楚如同潮水般湧進身體,他卻無能為力。

重傷墜崖後,他躺在山洞裡等死,渾身冰冷,孤獨絕望,可是隻要想起她,心口就是熱的。他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心痛如絞,便是瀕死時也不覺得多痛,如今終於明白了,就是用細細的鐵絲一圈圈的繞在你的心臟上,然後慢慢收緊,看著血一滴滴落下。

“少商!”他像垂死的野獸般低叫一聲,想要撲過去抱住女孩。

這時岑安知領著兩排宦官魚貫進殿,皇後厲聲高喊一聲:“按住他!”

皇後在位數十年,再仁厚也有積威,當先四名身強力壯的宦官立刻上前將霍不疑的手腳按住,岑安知遲疑了下,皇後冷冷道:“岑安知,我的話已經不管用了麼。”岑安知大驚失色,連忙叫身後的四名宦官也上去。

若是換做以前,彆說八個宦官,就是十八個,霍不疑也能暴起掀翻了他們,可如今他傷重未愈加上病弱無力,便被牢牢的按在原地。

“少商,少商,你回過頭來!”他嘶啞的嗓子叫著。

然而那個女孩依舊跪坐的一動不動。

“陛下,臣妾今日要拜請陛下恩準一件事。”皇後朝皇帝一稽首。

皇帝何等聰明,躊躇道:“這個……”看見皇後的目光掃來,連忙道,“好好,你說。”

皇後道:“子晟與少商從定親那日起就吵吵鬨鬨,也沒幾天太平日子,如今又鬨到這樣,我看再讓他們做夫妻也沒什麼意思了……”

“娘娘!”霍不疑長目盈淚,哀求的看向皇後。

皇帝訕訕道:“這,這還是叫他們自己做主的好……”

“少商。”皇後呼喚,“你來說說。”

那個垮著單薄雙肩的女孩終於轉回頭來,美麗的雪白小臉上露出一種飽受折磨後的安靜——霍不疑一陣眩暈般的痛苦襲來。

他想起女孩以前的樣子,無論多少冷言碎語,長輩訓誡,她都那麼生氣勃勃,滿身朝露,就像赤腳在青石板上奔跑的孩童一樣天真無畏,哪怕碎石子硌傷了腳丫,大哭一陣就過去了。

可現在,她就像剛從石磨上被卸下來的騾子,疲憊而憔悴。

少商朝帝後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妾出身微寒,才學淺薄,性情桀驁,實不堪為霍大人佳配,請陛下和娘娘為妾做主,退了這門親事罷。”

“少商!你聽我說……”霍不疑用力掙紮,奈何被按的動彈不得,便沉下氣愈發使力,他身架高大,更顯得雪白的中衣空蕩蕩。

“不!”少商忽然提高聲音,“這回請你聽我說。”

她吸了口氣,強自按捺顫抖的聲音,“我跟你說過,我自小就運氣不好,彆說天降好事了,就是與我一般的小女娘該得的我都沒有。不過不要緊,世上還有許多比我更不容易的人,我自己也能走下來。可是,我遇到了你……”

她眼前浮起淚水,“你讓我喜歡你,我喜歡你了。你讓我依靠你,我依靠你了。你讓我信你,我信了——然後你將我重重丟下,頭也不回的去了!”

不知誰說過,愛上一個人就意味著將自己置於不安全的境地中,不過沒關係,現在她學乖了——自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讓自己的心處於危險中了。

“如果你還念著往日情分,就請放過我吧!”少商淚珠劃下麵龐,但是傲慢與自尊不允許她在帝後麵前痛哭失聲,隻能失禮的奔出殿去。

霍不疑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孩朝帝後磕了個頭,然後飛奔離去。他低吼一聲,像負傷的野獸一般使儘最後的力氣,頭上的傷口迸裂,血珠順著白皙的額頭淌下。

皇帝兩大步跨過去,一個手刀將養子劈暈,讓岑安知將霍不疑抬出去讓侍醫重新裹傷後,他屏退其他人,看向皇後。

皇後回視。

片刻後,皇帝苦笑:“你又何必如此?”

皇後錚然道:“從一開始少商就不願和子晟定親,可是礙於陛下的滔天權勢,她隻能硬著頭皮受著,如今鬨到這步田地,可見,姻緣還是水到渠成的好,強扭的瓜不甜,勉強終究成不了夫妻——就如我和陛下。”

皇帝不敢看她的眼睛,顧左右而言他:“如今出了這件事,他二人心中終究是有了裂痕,此時硬要他們在一處隻有雪上加霜。分開,也好。”

皇後走到皇帝麵前,直視道:“除了少商和子晟的婚事,妾之前與陛下說的那件事呢?”

……

少商在黑暗的宮巷中奔跑,沿途有許多宮婢宦官向她行禮,她頭都不敢回,隻是徑直瘋狂的奔跑。她覺得身上的傷處疼的火燒火燎,頭痛欲裂,連氣都喘不過來。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就會被海水般的心碎淹沒。

不知奔了多久,好像經過了鏡湖和園林,遠遠的看見前方高高的塔樓,忽然有一隻柔軟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她停不住差點跌倒。

“少商,少商!你怎麼了!你醒醒神,你怎麼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在呼喊。

少商聚焦眼神,看見袁慎斯文俊秀的麵龐,他正焦急的問著:“我前陣子去了扶風郡,今早才聽說淩…霍不疑的事,我聽說你滿身是血的被抬走了…你受傷了麼,傷在哪裡!”

他緊張的滿頭是汗,兩手抓著少商肩頭卻又不敢用力,“你沒事吧,你倒是說說話啊……”

少商定定神,緩緩的將袁慎的後拂開,毫無興致的回答:“我既然站在這裡,自然是沒事的,多謝袁公子關懷了。”

“不是…這…”袁慎難以措辭,來時覺得有一肚子的話要問女孩,眼下卻不知從何說起,搜刮了半天,最後隻能道:“你不用擔心霍不疑,陛下必然是要保他的。不過私調軍隊,都城震動的罪名實在不小,說不得要受些罰……”

“你不用說了,以後他的事與我無關。”少商冷冷道。

袁慎一怔,聲線莫名提高了幾分:“難道你和他……?”

不等他問出口,前方湧過來呼啦啦一大群人,當前正是二皇子。隻見他暴跳如雷的往前衝,四周的宦官宮婢紛紛阻攔他。

“你們這群奴婢敢攔孤!快走開,孤要進宮見母後……”

“殿下萬萬不可啊,娘娘特意吩咐過,這幾日所有皇子公主一概不見的!”

“放屁!我是母後親生的,為何不能見!你們都給我閃開,不然我一個個活剮了你們!”

“殿下三思啊!”

“快攔住殿下,你們都是死的嗎!”

“若是叫娘娘和陛下知道,殿下這是擅闖宮闈之罪啊……”

——正在拉拉扯扯之際,二皇子看見了前方的袁程二人,大聲道:“好啊,你們攔著皇子公主,卻讓這兩個外臣在宮裡旁若無人,你們也欺人太甚了,快快滾開!”

袁慎恢複冷靜,閒淡自若的拂袖負手:“二殿下,皇家非尋常人家。能不能進宮,不是看血脈遠近,而是看合不合規矩。臣與少商君都有宮禁門令,自然可以進宮,殿下有麼?”

聽了這話,二皇子愈發暴怒:“姓袁的,你是看著母後要被廢了,就不把孤放在眼裡了?!”

少商大驚失聲:“什麼,皇後娘娘要被廢了?這是誰說的!是陛下麼!”

袁慎柔聲道:“你一直在宮裡,沒聽說也尋常。不是陛下要廢後,是昨日朝中幾個不長眼的上奏請廢後,陛下已經駁斥回去了!”

少商怔忡無言。

二皇子急聲道:“難道不是父皇要廢了母後……”

“二殿下慎言!”袁慎厲聲喝止,然後朝四周的宦官宮婢們道,“你們都散開去吧,走遠些,二殿下這裡有我呢。”

這幾日宮中風聲鶴唳,宦官宮婢們心知聽的越多腦袋越不安全,當下都跑的遠遠的。

袁慎這才看向二皇子,淡淡道:“前日夜裡,霍不疑血洗淩家彆院,私調東宮下轄的六營軍隊,當時太子殿下急的無所適從,身邊又無人可商量,曾派人去找二殿下。可是二殿下睿智的很,稱病避而不見,如今倒十萬火急了,二殿下不覺得遲了麼?”

二皇子麵色赤紅,期期艾艾:“這,這是…孤的確病了…不然…不然一定…”心想這人不在都城,怎麼什麼都清楚。

“明人麵前不說暗話。”袁慎道,“此刻並無旁人,二殿下不必裝模作樣了。臣知道,二殿下乍聞霍不疑的舉動,立刻猜到太子有難,這便想著太子倒了,就該輪殿下您了吧!誰知,一朝後位不穩,您才驚覺大事不妙,急急忙忙的進宮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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