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1 / 2)

冬季殘留的最後一抹寒風從高聳的城牆上掠過,田壟間的積雪徹底化儘,農人們彎腰攥了一把濃褐發亮在手裡看著,想象健康飽滿的種實在這樣濕潤的土壤中生根發芽,預示著充滿累累碩果的豐收季,無不喜上眉梢。

一行肅整如行軍的車隊緩緩靠近都城的西側大門,騎行在隊伍最前方有一位淺褐色皮膚的俊朗青年,他神色愜意的深吸了一口氣——這是梁邱飛最喜歡的季節,既不如凜冬時節需要披裹著不方便的厚重皮毛,又不會像春深時分暖的人骨頭發懶。

勒馬站在熟悉的城門口,梁邱飛不禁想起了西北邊關那永遠封著冰渣的粗糲城牆,能將人口牲畜一夜淹沒的塞外大雪,洶湧的冰風湧入口鼻的瞬間就能帶走腔子裡的所有熱氣,巨大的岩石壘出來的壁堡中無論砌多大的火爐都免不了從縫隙中鑽進來的寒意——西北那些世家巨族倒有營造的舒適溫暖的豪宅,可少主公既不願住過去,又不願自己建屋,隻與將卒們混住一處;然而將卒們都能三年一換防,少主公卻在那寒冰地獄中自苦了五載。

現在,他們終於回來了。

梁邱飛正在暗暗感慨,一名武婢騎馬奔來,滿臉堆笑道:“阿飛兄弟,我們女公子請您過去一趟。”

“成啊,……我這就來。”梁邱飛望了眼前方的兄長梁邱起,然後策馬往車隊中前部奔去,隨那武婢停在一輛端雅大氣的輜車前。

車窗緩緩掀開,露出一張端莊秀麗的少婦麵孔,梁邱飛笑著抱拳:“駱娘子有何吩咐。”

駱濟通嗔了一下,笑道:“吩咐什麼,我拿你當自家小兄弟,你倒來跟我客氣!莫非是看著都城到了,要跟我生分了!”

梁邱飛趕緊喊冤:“怎麼會!這些年來多虧駱娘子照顧我們兄弟,阿飛心中感激,絕不會忘的!”

駱濟通神色黯了下:“可惜你兄長不是這麼想的。”

“駱娘子彆理我兄長,他向來那麼一副討人厭的麵孔,對誰都一樣。”梁邱飛眼珠一轉,哈哈笑道,“不過話說回來,若非我兄長冷麵無情,從少主公十四歲立府起,挨過來的小女娘早將家門擠破了!”

他這話原是為了寬慰駱濟通,可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駱濟通笑容一僵,輕歎道:“說不得,在令兄眼中,我與那些小女娘也沒什麼分彆吧。”

梁邱飛一噎,訕訕道:“那哪能呐!駱娘子想多了…想多了…”他不敢去觸碰駱濟通的眼神,因為他想起了另一個女子。

依梁邱飛看來,這位出身世族的駱娘子不但對自家少主公和他們這些部曲噓寒問暖,體貼備至,還深明大義,和善可親,比‘那女子’強多了,可惜,兩女的待遇也差多了。

三年前,少主公高燒病倒,駱濟通衣不解帶的來照料,等少主公痊愈時,他湊興叫了聲‘未來女君’,少主公當麵沒說什麼,轉頭就貶他去養馬,足足三個月才得以回返。起初他稀裡糊塗,被自家老兄點明後,梁邱飛再也不敢自作主張亂起哄了。

可是當年,他兄長梁邱起也是自作主張叫‘那女子’為小女君的啊,少主公一樣臉上正經無比,轉頭就賞了兄長兩匹價值千金的大宛混種良駒——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差距怎麼這麼大?梁邱飛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駱濟通神色黯然,梁邱飛岔開話題:“也不知怎麼了,越是臨近都城,少主公越是悶悶不樂,前幾日還和崔侯聊兩句,如今連和崔侯都不怎麼說話了。”

駱濟通歎道:“將軍這是近鄉情怯,當初憑著一腔激憤犯下滔天大錯,什麼都不顧了,如今要重新麵對故人,自然神傷情怯了。”

梁邱飛很是歎服:“駱娘子說的好,卑職也猜是這個道理。”

正說著,一名侍衛急急忙忙騎馬而來,在梁邱飛耳旁低語了幾句,梁邱飛眼睛一亮,一麵揮退那侍衛,一麵朝車中道:“駱娘子,我等雖然早到兩日,但太子還是趕了來迎我家少主公,此刻已然到了。”

駱濟通一震,滿臉感激之情:“早些年我們駱家依附宣王兩家,如今王淳被貶,宣娘娘和先太子被廢,我家又與越娘娘三皇子從無往來,家中父兄好生驚惶。幸虧你肯通風報信,叫我仗著霍將軍的名頭去拜見太子一番……如此恩德,真是不知該如何感激你才好。”

梁邱飛受寵若驚:“太子駕臨,那麼多人都看見了,我不過是早一步告知娘子,哪裡稱得上恩德了,娘子快過去吧,卑職先行一步了!”他怕駱濟通還要道謝,說完立刻拍馬溜走。

不一刻梁邱飛騎行到車隊前方,隻見城門大開,從前的三皇子如今的太子輕裝簡從的站在不遠處,與自己少主公熱淚抱臂,崔侯在一旁哈哈大笑。

梁邱飛趕緊下馬,站到自家老哥身邊,梁邱起看了胞弟一眼,沒有說話。

舊友重逢,太子上上下下的打量霍不疑,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從何說起。

霍不疑的微笑還是那樣俊美動人,身形依舊高挑頎長,太子卻想起以前父皇老埋怨養子身上沒有煙火氣,淡漠的仿佛一抹遊魂,如今的霍不疑終於有煙火氣了,然而卻是深秋寒風卷起的落葉,打在褪色窗紗上的淒愴冷雨,破舊走調的陶塤發出的喑啞之聲。

這種煙火氣,太子覺得還不如沒有呢,“你…你這些年過的好麼…”他說不出的心酸。

霍不疑微笑道:“殿下每隔三兩個月就要來信問這問那,臣搜刮枯腸,日常飲食起居什麼都說了,殿下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太子瞪了他一眼:“以後再跟你算賬!”又朝崔侯道,“崔侯彆來無恙,英武依舊,誒,兩位公子呢?”

崔侯笑道:“殿下以為我等怎會早到兩日,就是因為一概輜重都丟在後麵了啊,犬子押送著慢慢走,兩三日後會到。”

太子道:“這樣也對,子晟提前回來,總不好帶著如山財貨進城。”

崔侯叫苦:“哎喲殿下啊,您以為咱們是去挖金山了啊,西北邊寨哪來的如山財貨,多是野物皮裘等笨重之物罷了。”

霍不疑輕笑一聲,看了眼崔侯。

崔侯無奈道:“呃,好吧,臣是商賈出身殿下是知道的,那些野物皮裘在臣手中,大約很快會變成如山財貨的——子晟啊,你急著揭發作甚,那裡麵有一半是你的啊!”

太子一掃多日愁雲,破天荒的朗聲大笑。

正在說笑之際,駱濟通已換過一身雅致的曲裾,攜數名武婢款款上前拜倒:“妾駱氏,拜見太子殿下。一彆多年,望陛下與娘娘安康,長樂無極。”

太子數年前就在長秋宮見過駱濟通,並常聞其端莊有禮,溫柔周到,此時見她也在霍不疑車隊中,不禁又驚又喜。他一麵看霍不疑神色,一麵難得和氣的說話:“駱氏你也在啊,快快起來。孤不曾想,你居然與子晟一路同行。”

駱濟通優雅的站直身軀,率直的坦承道:“家母身體有恙,父兄喚我回去儘孝,恰好霍將軍也要回都城,便厚顏托庇於將軍麾下了。”

“這怎能算是厚顏。”太子覺得離自己的預想越來越近了,便微笑道,“你幼時被選為五妹的伴讀,和子晟相識有十餘年了。同行照料,隻是舉手之便,子晟自不會推辭的……呃,對了,今日父皇在宣德殿設宴,為子晟與崔侯接風,駱氏,你也一道來罷。”

駱濟通欣喜道:“這於妾而言是天大的恩德,不過,妾怎好意思叨擾呢。”

“不算叨擾,以後說不定……”太子看了看身旁默不作聲的霍不疑,輕咳一聲,“聽說這幾年你對子晟多有照料,說不定父皇有話要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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