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2)

少商力竭呆坐,背靠著適才廝打中踢翻的案幾,喘息著看霍不疑給自己包紮傷口。一圈圈的布帶妥帖的纏在臂上,厚實透氣的細麻呈現出令人舒適的米白色,映襯少商的胳膊反而白中透青。而霍不疑也被撕扯的夠嗆,發絲淩亂,臉上脖頸分散著細紅抓痕,左手手背上還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咬傷——其實他們以前打鬨過很多次,但從無如這次見血見骨。

少商的目光下移,注意到躺在地板上的一隻素色錦囊,這種錦囊她很熟悉,看著不大,但能裝許多東西。她多次看見蕭夫人親手清洗細麻布帶並晾乾熨燙,然後繞成緊密的布卷,連同上好的金瘡藥一道帶塞進這種錦囊。

行伍之人容易受外傷,哪怕不上戰陣,演武場上較量比武也容易造成傷害,時人已知道用不乾淨的東西裹傷極是不妥,於是武將往往會隨身攜帶這些東西。

霍不疑察覺少商的目光,微笑道:“你答應給我做一個,卻一直沒拿出來。”

少商清醒過來,看傷處包裹的差不多了,冷冷道:“好了罷,我要走了。”

霍不疑一手按在她肩頭:“我要說的話還沒說。”

少商氣結,冷笑道:“好,你說吧,我聽著。”難道她說‘不聽不聽就不聽’他就會放手嗎,沒看他在自己肩頭輕輕一按自己就動彈不得麼。

霍不疑弓膝坐到女孩身旁,輕歎道:“遇到你,我始料未及。”

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少商瞬時落下淚來——她側過頭:“這話我信,遇見你,是我的劫難,遇到我,也是你倒黴。”

“不,遇到你,是我自六歲之後,最好的事。”霍不疑沒看她,反而望向不遠處地麵上的光暈,淡淡的日光透過彎彎曲曲的雕花窗欞,像她笑起來的眉眼,柔嬈明媚。

少商譏諷一笑:“那倒是,我還得替你向陛下辯駁霍家血案呢。”

霍不疑似笑非笑:“你說的對。”

少商反應過來,懊惱道:“不對,得你先救我。至少萬伯父在密林夾道被截殺那回,若無你相救,我多是沒命了。”

兩人相處不過數月,可細糾起來卻仿佛過了一輩子,牽牽纏纏分割不清。

“我身負深仇大恨,從未打算成婚,多年來隻是煩憂如何抵擋陛下的盛情厚意。”霍不疑學著少商,也背靠著那翻到的案幾,“聽說你與樓垚定下親事,我心中鬆口氣,不然真是為難了。其實我很是欣賞樓垚,他雖才具平常,但卻光明磊落,端正守禮;不過後來聽你跟著他口口聲聲喚我‘兄長’,我又恨不能捏死他了。”

少商直起身子,語氣強調:“阿垚是好人。”

“嗯,是以他好好活著,我還打算去赴你們的喜宴。”

回憶往事,恍如前世,少商輕歎一聲。

曾經她是多麼熱切的想要成家立業,獨立門戶,努力活出個樣來給蕭夫人看看。一晃數年過去,樓垚與何昭君說不定都三胎了,自己卻還跟前前未婚夫糾纏不清,真是理想照進現實,她打算好好的人生計劃永遠夭折在逗逼途中。

“我從沒想過傷你,那陣子得到霍家殘存舊部的消息,我以為能妥善了結淩氏一族,才起了娶你的念頭。”霍不疑道。

少商怒道:“你就不能等真的了結了淩益,再來找我麼!”

“我等不及了。”霍不疑垂眸,“人總是這樣,心心念念許久的事,若是全無希望便罷了,可隻要透出些盼頭,便會迫不及待。”

少商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黴,作勢起身:“你說完了麼,說完了我就走了。”

“還有……”霍不疑拉住她的手,發現她指尖有血絲,皺眉道,“你以前不愛留指甲的。”

“不留指甲怎麼塗花汁啊!”少商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個。

“你以前也不愛蔻丹。”霍不疑把她拉到自己對麵做好,宮闈內不許佩利器,他便隻能替女孩剔乾淨碎甲,然後每個指尖都抹上藥粉。

少商伸著手任他敷藥,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鼻梁高聳睫毛濃長,她忽然煩躁起來:“還有什麼你一並說了吧,我總不能遲遲不回筵席。”

霍不疑頓了下,道:“駱濟通不是好人,若她給你寫信或說了什麼,你都彆信。”

少商一驚:“什麼?!”她隻是覺得駱濟通人品不好而已,可若是霍不疑說某人‘不是好人’,那必定是做了大事。

霍不疑抬頭:“當年殺死婢女春笤的不是五公主,是駱濟通;不錯,她也參與陷害你,我疑心陷害你的計策就是她出的,五公主沒這麼好的心計。”

少商微微張嘴。

“還有,她前夫賈氏七郎之死,與她也脫不開乾係。總之,你要小心這人。”

少商豎起汗毛,忍不住叫起來:“既然你都知道,為何你還打算娶她啊!”

霍不疑微微一笑:“我沒打算娶她,我隻是拿她做個幌子,不然陛下和太子能放我安安生生在邊關過這六年?”

“也對。”少商點點頭,旋即驚起,“誒不對!幌子不能打一輩子啊,你就算不娶駱濟通,那也得娶彆的什麼人,與其跟個品行不端的女子乾耗,不如好好找個賢惠善良的……”

她看著他沉靜而深邃的眼眸,心頭一顫,“你是故意的,你根本不打算娶妻,你,你以後都不成婚了……?”她猜到了原因,卻不敢猜他的用意。

“你瘋了,霍家等著你傳繼香火呢,你敢一輩子孤單單的,陛下會活吃了你!”她壓低聲音,驚愕難言。

霍不疑笑的山河清朗,毫不在意。

少商眼眶濕潤,好聲好氣的勸道:“你就不能看開些麼,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各自彆過,成家生子,等過上十幾二十年,老友相聚,說說笑笑,豈不美哉?”他若是一生孤苦,煢煢孑立,那她怎麼辦,就這麼看著?

霍不疑攬過她單薄的背脊,摟的死緊,悶悶道:“我不與你做老友,我們要做老夫老妻。”

少商感到一陣灼熱呼吸向自己撲來,溫熱的頭顱埋進她的頸窩,周遭縈繞著乾淨的男性氣息,夾雜著熟悉的藥草香與鐵鏽味的血氣。

她無聲的落下眼淚,然後把心一狠,用力推開他,直直的站起來,冷冷道:“你想娶妻就娶妻,想娶誰就娶誰,與我沒有半分乾係!話都說完了,我要走了。”

霍不疑一把抓住她,單腿跪地,牢牢箍住她纖細的腰身,懇求道:“你彆這樣狠心,六年前是我對不住你,彆人不明白,但我明白——你從不肯相信彆人,也不願依賴彆人,可是我逼著你接納我,等你全心全意要和我過日子時,我卻舍下了你……”

少商再度落淚,已經結痂的心口又被撕開一道裂縫。

她心裡有一座堅冰築成的高牆,牆的這邊是她獨自一人,無人能走進。六年前,淩不疑以雷霆萬鈞之勢撞破了這座冰牆,說以後他們可以互相取暖,她費儘渾身的力氣信了他,結果呢……她已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會出來了!

“我絕不原諒你!”她淌著淚,咬著牙,惡狠狠道,“彆做夢了,我能好好活到現在,就是靠著心硬。我絕不原諒對不住我的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六年前你會舍棄我,焉知以後你不會重蹈覆轍!我知道人人都明裡暗裡幫你說話,包括我家裡的人,可我偏偏不如你的願!沒有你,我也能過的很好,我絕不再相信你了,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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