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1 / 2)

瞬間揚起的大火驚呆了所有人,南麵穀地的駱氏人馬固然人驚馬嘶,北麵的少商人馬也嚇一大跳。不但因這火勢迅猛若雷霆,還因這火燒的奇怪。

長方形的茅草亭駱程二女各占一半,然而火苗仿佛被施了魔法般隻在駱濟通所在的南半麵燃燒,少商所在的半座亭子絲毫無損。

駱濟通一呆,看見自己腳下烈火遍地,而對麵的兩名武婢隻要稍稍踢開地上一層薄薄的稻草,立刻露出下層濕噠噠的草墊木板。她明白了,同樣材料搭建的一座亭子,隻不過程少商那邊的木板稻草都是用水浸透的,而自己這邊怕是還刷了油,至於頭頂那片細絹,著實薄如蟬翼,火舌一舔就沒了——更重要的是,這片穀地的風勢是由北向南。

眾人不及細想,熊熊烈焰已攆上駱濟通主仆的身上,衣衫頭發甚至皮膚都被火苗撕扯出扭曲的裂痕,發出可怖的焦味。四名武婢拚死護著駱濟通退出茅草亭,正當她們急著返回自家侍衛中,卻發覺地上幾條細細的火線以草亭為中心,迅速向南麵穀地蔓延。

與此同時,埋伏在東西兩麵山坡背後的幾十騎人馬得到信號,疾馳上山坡,每人手中均拿有幾個拖著火星尾巴的黑色圓球,準確的向駱氏人馬投擲過去。

駱家人馬尚未反應過來,那幾個黑球已在馬蹄下炸裂開來,伴隨著懾人的轟鳴和橘紅色的火化,花草茂盛的穀地南麵已成一片火海。

少商騎馬壓陣在最北麵,隔著自家護衛,冷冷的看著前方的火魔地獄。

一名程氏家將湊過來,擦著額上冷汗乾笑道:“女公子,這玩意是什麼呀,恁的厲害!可嚇死我等了!大人和女君知道麼?”

符登連忙將他扯開,低聲道:“大人和女君知是知道,但沒見識過。”

“總有個名兒吧!”

“叫‘油火彈’!”

這五年來,少商停止了釀酒燒磚木匠鐵工一切所有的‘興趣愛好’,唯獨一件事沒落下,就是這油火彈。因為宣太後出宮遊玩最怕有安全之虞,是以她冥思苦想日夜琢磨,於兩年多前研製出這種簡易版的土製‘手|榴|彈’。

礙於材料不足,炸裂效果並不好,於是少商就在燃燒程度上下功夫。凡是因油火彈導致的燒傷,輕易不能用水撲滅,非得用一種特殊的粉末或是跳入水坑才行。油火彈試用穩定後,少商特意訓練麾下侍衛的投擲能力,力求穩準狠快,指哪投哪。

不過這種特殊武器的最大缺陷是費錢,特彆的費錢,每一顆油火彈都夠尋常七八口人的農家半年嚼用了。

此時對麵的駱氏陣營人仰馬翻,哀嚎連連,最嚴重的還不是人員傷亡,懼怕火焰的馬匹嘶叫掙紮,不是將騎手抖落馬背,就是不聽號令四處亂竄,混亂中導致踩踏傷亡。

油火彈投擲完畢,兩麵山坡上的騎士開始射箭,因為距離不遠,儘可以瞄準了射,差不多箭無虛發,加上居高臨下事半功倍——少商堅信打仗是燒錢的活,隻要錢燒的多,人命就能燒的少,於是她給所有人都配上兩百多支血槽猙獰的三眼箭簇,超過正常配備三倍有餘!

啟程至今,一路風調雨順,隻有幾個少年侍衛射過三兩隻雀兒兔兒,如今這些上等貨色終於可以儘情發揮在血淋淋的人命上了。這些巨量的箭簇加上費錢的油火彈,饒少商莊園廣大賞賜豐足,這些年依舊存錢緩慢。

漫天箭雨陣陣落下,身上火苗未滅的駱氏人馬再受重創,中箭處血注直流,慘不忍睹,他們雖有五六百人之眾,可幾千支箭簇哪怕十支射中一人,也能儘數覆蓋了。不過駱家將士也不全是吃素的,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們將盾牌擋在身上忍著燒灼開始反擊了。

這時就需要適才看傻眼的程氏將士上場了,他們雖隻有二三十人,但這幾十年來卻一直跟隨程老爹征戰,從無懈怠。相反,少商記得駱家已有十幾年不曾涉足戰場了,她就不信駱家府兵能有多強的戰力。戰陣之上,一個經驗老到狠辣自若的老兵何其重要。

在他們的指揮下,東西北三麵的人馬應對的不慌不忙,絲毫不急著衝入敵陣,隻是堅定的一輪又一輪射向敵群,偶有十數名意圖反攻山坡,不是被密集的箭雨射死,就是好容易爬了上去後被老兵們抽刀砍死。

反應過來的駱家人看見遠遠高坐馬上的程少商,打起了擒賊先擒王的主意。雖然以茅草亭為界,左右蔓延開來的一麵火牆將穀地隔成南北兩半,但隻要能衝過火牆和護衛圈,將程少商生擒或擊殺,駱家未必沒有勝算。

不過少商早有準備,尋常身手的家丁在經過幾重重創本就沒剩下多少戰力,符登指揮侍衛們以長矛配合鍛刀以逸待勞,於火牆邊上將衝進來的人一一擊殺。

由於駱家人馬死傷太過慘重,三麵強敵重壓下,他們終於發現隻有來時的南麵無人把守,於是膽小懦弱之輩不顧頭目痛罵,不由自主的往南麵穀道後退了。

打鬥已過了大半個時辰,幾名為首的府兵一看不好,連忙吆喝著重金許諾,那幾十個悍勇的江湖客開始向北麵發起了攻擊了。他們先將身上外衫在崖壁邊沾濕,裹住頭臉衝了過來,符登神色一肅,立刻喝令侍衛們嚴陣以待。不過這些人也有缺點——

在奮力衝殺了半天之後,江湖客們身上的燒傷箭傷疼痛難忍,再看眼前的護衛們忠心耿耿,拚死抵擋,將程少商保護的風雨不透,看似單薄的人牆卻始終衝不過去,他們不免焦躁起來。

這時,少商高聲喊道:“諸位俠士,請聽我一言。我乃陛下親封的永安宮宮令,你們今日擊殺我,就是擊殺朝廷命官,適才我已派人回去傳信了,非但駱家上下逃不了,助紂為虐者也會遭到官府緝捕,諸位可想好了?”雖然已經辭職了,但拿來糊弄一下也不壞。

那些江湖客動作一慢。

少商繼續道:“諸位如此賣力,不過為了個財字。我不妨告訴眾位,前麵這位駱家娘子犯下滔天大罪,駱家滿門怕是都逃不了了。到那時,爾等去哪裡領賞金?”

江湖客們互相對視的眼神顯示了動搖。

儘管如此,還有三四名死心眼的江湖客和蟻群般的家丁殺進了護衛圈,少商二話不說抽劍抵擋,同時手持弓|弩射擊——就在此時,她身後響起高亢的號角鼓點,她回頭一看,隻見穀道口衝來大隊人馬,最前頭一人正是她親愛的胞兄。

眾人士氣大振,紛紛喊叫著‘援軍來了’,‘三公子的救兵到啦’……!

駱家那邊本就因為久攻不下而煩躁惱怒,眼看時辰越拖越長,此時終於功虧一簣。駱濟通忍著身上的燒傷,狠狠的瞪了前方安然無恙的程少商,一咬牙,下令撤退!

少商及一眾將士疲憊不堪,少宮便下令追擊,然而此時發生一件意料不到之事,滿地的火苗不但阻隔了駱家人馬攻擊少商,也阻礙了少宮追擊,儘管殺俘了不少敵眾,然而駱濟通依舊在心腹侍衛的保護下逃之夭夭了。

少商累的坐到大石上,看著胞兄指揮將士善後——撲滅火苗,治療傷者,收斂死難,清點殺俘敵眾的人數……符登雖也是精疲力竭,依舊忠誠的守在少商身旁,笑道:“女公子真是了不得,居然有這般本事!”

少商不答,隻是微微一笑——圍師必闕,這也是霍不疑教她。

日影緩緩傾斜,將穀地中走動的人們拖出老長的影子,看著地上不斷移動的人影,少商忽然想起了金色的長秋宮傍晚。

預備晚膳的宮婢宦官來來往往,中庭的漢白玉地麵上人影晃動,其中有一個特彆挺拔筆直的身影——他總是喜歡獨自靠在廊柱上等她,垂著長睫一言不發。

當少商出來時,恰好能看見他清雋美麗的下頜弧形,略略鬆散的額發猶如碎金一片,軟軟的落在眉骨上,他聽到她噠噠腳步聲,回頭微笑時年輕好看的不可思議。

那時的少商,總奇怪這樣一個無所不有的天之驕子,為何常是落落寡歡,為何笑意少有達到眼底深處。

霍不疑不擅閒聊,少商又不願與他大眼瞪小眼,常常是相對無言不久她就心思亂動,霍不疑為了不讓她溜掉,隻好沒話找話。

他會跟她說西域之行的見聞,雪嶺上的那隻狡猾可愛的小雪貂,頭一回行軍布陣時鬨的笑話,可敬的強敵與卑弱的叛臣,古老蒼茫的河西走廊,一望無際的稻海中農人們的滿足笑臉,慘勝後的落寞,還有夕陽餘暉下殘敗的前朝宮闕……

他還說,哪怕她就坐在他身旁,他還是思念她。

多年後驀然回顧,原來他們曾經說過這樣多話,有過那麼多歡笑。當時年少,不覺如何,回首隻剩辛酸悵然了。

她正在發怔時,程少宮料理完一應事宜,跑來找胞妹:“……殺兩百,俘一百,剩下的都逃了,著實對不住你了。”——他一路上緊趕慢趕,連口水都不敢喝,就是怕救不了胞妹。

少商釋然而笑:“不怕,逃得了道士逃不了道觀。有這些活證死證,我倒要看看駱家怎麼全身而退。沒了駱家,她駱濟通又算得了什麼?就算逃得一條命,也隻能做個見不得天日的敗家犬!”對駱濟通而言,籍籍無名的貧寒一生,恐怕比殺了她還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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