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2)

晨光爬上了牛皮固定帳篷的精致金頂,從最高處往下灑落一片金輝,程少宮頂著一對烏黑的眼圈走入大帳,看見一對神采奕奕的可心人兒正坐在烏匣銀鏡前有說有笑。

一夜好眠,胞妹固然精神抖擻,霍不疑鬢邊的銀絲似乎也少了許多,仿佛久旱逢甘霖,枯木回春。

烏木鏡匣邊上放著一束不知哪裡采來的新鮮野花,淺緋,杏黃,粉白,菡萏紫……小小的花朵散落在簡易的案幾上和少女烏黑的發髻上。

熱水捂熱了青年將軍的肌膚,少女手持一柄鋒利的小銀刀,細心為他剃去剛冒出來的胡茬。一罐泛著清新藥草香氣的油膏被打開,少女柔嫩的手指順著男人白皙的麵頰緩緩撫下,至優美的頜骨,再到清晰的喉結……

程少宮看的眼皮直跳——好好的正經事怎麼被這兩人做起來顯得這麼不正經呢?!

程始程止夫婦如此這般時,他看著很尋常,此刻見此情形,卻是身上一片肉麻。他摸摸自己粗拉拉的下巴,一股無名火冒起,自己在帳門口站了這會兒,那兩人忙著你儂我儂,硬是沒看見!

聽到一聲重重的咳嗽,霍程二人才看見沉著臉站在門邊的程少宮。

少商趕緊收回雙手,紅著臉喚了聲三兄,然後裝模作樣的收拾案幾上的銀刀鏡匣,霍不疑朗然而笑:“少宮來了,快進來坐……我去去就來。”後麵半句是對少商說的,然後他起身與少宮擦身而過,走出大帳。

程少宮坐到胞妹身旁,壓低聲音:“你們昨夜沒亂來吧。”

“三兄莫要胡說,我與霍大人都是守禮自重之人!”少商努力擺出端莊麵孔。

程少宮一肚子槽口:“哼,守禮,周公之禮也是禮啊。”

少商板臉:“三兄有膽量就把這話跟他說上一遍,我也敬佩三兄是條好漢!”

程少宮盯著胞妹的臉:“……若是平常,你一定會光棍的認了,然後說‘三兄既知周公之禮也是禮,還問這許多作甚’。”

少商哎呀一聲坐到胡凳上:“實話告訴三兄,我昨日天未黑睡去,睜開眼睛已是天亮了,我能做作甚啊我。霍大人…他也‘無事可做’啊…不信三兄看,昨夜他是睡在那邊的!”

順著女孩的手指,程少宮看見大帳另一邊簡單搭好的床架上果然有輾轉躺伏的痕跡,他方才放下些心,不過聽到胞妹的口氣中居然有幾分遺憾的意味,不免又是火大,正欲開口,霍不疑已去而複返,後麵跟著四五名提著食籠的親兵。

親兵們手腳麻利,不一刻在案幾上鋪整好大盤小碟外加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粟米粥,隨即躬身退下。

程少宮更是不悅——像霍不疑這樣的高級將領,營帳內外總有幾名心腹親兵服侍戒備的,然而適才霍不疑需要走出帳外才能喚到人,分明是早早將人遣開幾步,不許他們貼著帳篷侍立。至於原因為何,大家心知肚明,就彆問了。

“你們兄妹在議論什麼呢。”霍不疑親手盛了一碗粟米粥給少商,第二碗給自己,然後將長勺遞給程少宮。

少宮:……不用這麼明顯吧。

少商乾笑道:“嗬嗬,無甚,無甚,就是問三兄怎麼神色疲倦,莫不是昨夜沒睡好。”

少宮提著長勺,橫了她一眼。

霍不疑夾起一枚焦香四溢的醬肉胡餅給少商,笑道:“三公子昨夜不是沒睡好,是一夜沒睡吧。”

少宮舀粥的動作一頓,少商驚訝,忙問為甚。程少宮悶聲答道:“我昨夜去追擊駱濟通一行人了。”

“原來三兄已經問出來了?哎呀,阿父說過夜間行軍最是凶險,三兄怎可輕易涉險!堆了,是哪個招供的啊。”少商先問昨日友誼賽的結果。

少宮鬱鬱道:“兩個都招供了,說的還是同一處地方。我想事不宜遲,便連夜追了過去。”

少商對駱家府兵這麼不堅定有幾分失望:“那……三兄捉到人了麼?”其實看程少宮臉色,她就知道昨夜他恐怕是撲空了。

果然程少宮搖搖頭:“我趕到時,已是人去樓空。”

少商輕歎一聲,可惜道:“駱濟通人倒機警,就是拎不清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唉,算了,回頭咱們去找駱家算賬!駱濟通能使喚出幾百號壯丁攔路截殺,他家彆想脫了乾係!”

霍不疑道:“駱濟通也非全無算計,她此時來截殺你,一是蜀郡數縣複叛……”

程氏兄妹齊齊啊了一聲。

“二是駱賓墜馬昏迷,至今未醒。昨日那些駱家府兵多是隨駱濟通遠走西北的陪嫁,家主昏迷不醒,自然就聽駱濟通號令了。”霍不疑補完。

“駱校尉墜馬了?莫不是駱娘子動的手?哎呀呀,這女子好狠的心,那可是她親父啊!”程少宮咂舌不已。

“蜀郡怎麼又叛了?去年剛收複的啊。”少商對駱濟通的心狠手辣已不稀奇。

霍不疑答道:“這有甚奇。蜀地割據十餘年,豪強世族們錢糧兵馬充足,兼之人心各異,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鎮守蜀郡的史新經不住有心人以權勢財帛相誘,便興兵造反,自稱大司馬,四處攻殺,周圍數縣不軌之徒看朝廷此刻忙著平定度田叛亂,紛紛響應……”

“說到底,還是陛下收複蜀地太快了,打個十年八年,弄它個民怨遍地,無家不傷,到時人心思歸,就不會這麼多事了。”少商下結論。

霍不疑失笑。

程少宮吐槽道:“你這說的什麼話,刀兵之事自然愈快愈好,拖長了不但生靈塗炭,朝廷的錢糧也費啊!虞侯不是正籌措著將雁門上穀等郡的官吏百姓遷徙數萬,安置到居庸關和常山關以東去。阿父說,大約明後年朝廷定要北擊匈奴了,這又是一大筆錢糧人馬啊!”

少商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一說嘛。唉,哪兒哪兒都要錢糧人馬啊,我說怎麼梁州牧這麼缺人手,能讓駱濟通混入豫州,還滿地亂跑,估計他調撥了不少豫州人馬去司隸了吧。”想想皇老伯也是不容易。

思緒回來,她又道,“不過,不論那駱校尉是真傷假傷,百姓無辜慘死,這筆賬可不能輕饒了,不管他們駱家有多少了不起的姻親!”

霍不疑輕哂一聲:“將家族榮辱寄於婚姻之上,本就是舍本逐末。駱賓心慈手軟,縱容惡女,更難成大器。”

少商聽的眉開眼笑,高聲稱讚。

“……誒,恐怕那駱校尉並非心慈手軟。”程少宮看到兩人目光射來,忙道,“這事可能你們不知道,我聽幾位同窗說起過,駱娘子不論相貌才學還是名聲,都是駱家女兒中的翹楚。自從霍侯放出兩不相乾的風聲,有好些不明緣由的人家欲往求娶。”

少商酸溜溜道:“看不出駱濟通這麼有人緣,前腳剛被你回絕,後麵求親的就源源不絕。”

霍不疑斜乜一眼:“你也不遑多讓。”

程少宮調笑道:“若是彆家女子被悔婚,人們興許有些不好的猜測。可是霍大人……”他戲謔的看向同桌兩人,“滿都城都知道錯不在駱氏,是你們二人這麼多年來牽扯不清的緣故!我猜,駱校尉定是舍不得失去一門好親,才縱容駱娘子的吧。”

少商看了霍不疑一眼,嘟囔道:“總之都是你不好。”

霍不疑有心柔聲細語的說兩句好話,奈何有第三人在旁,隻能輕咳一聲:“事已至此,接下來你們有何打算?”

少商道:“自然是接著去宣娘娘的家鄉,了卻她的遺願啊。”

“駱家的俘獲可交由安國郡的援軍帶回去,讓太守著人押解回司隸,可你家這些傷兵該如何處置?莫非你打算也送去安國郡?我看有些隻是輕傷,隻需稍稍休養即可。”

少商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回去再回來,也太麻煩了,還是往前走下去的好。”

霍不疑皺眉道:“不說傷兵,大戰過後你的人馬總需休整,繼續趕路不甚妥當。”

“不是的…”少商的神色忽而忸怩起來,“我們繼續往南走,也就兩天不到的腳程,官道以西便是,咳咳,便是姚縣,是…是阿垚的任所。”

一陣涼颼颼的氣息掠過,帳內莫名寒氣彌漫,鴉雀無聲;程少宮捧著一張蔥油烘餅默默的退開案幾一些。

“……姚縣。”霍不疑淡淡一笑,“我都忘了那裡是樓垚的縣城了。”

程少宮將臉躲在烘餅後麵,暗自腹誹:你怎麼會忘記,你是根本不注意了吧,反正樓垚已經兵敗如山倒,你就當人家不存在了!

“這是你原先的打算?”霍不疑神情漠然,“完成宣娘娘的意願,順帶去看看樓垚?”

“不不不!”少商連聲道,“事情總有輕重緩急,我原先打算先了卻娘娘的遺願,回程途中去再去看阿…再去看樓垚的…!”

程少宮暗切一聲:這差彆很大麼,你還不如不說。

霍不疑眯起長目,一掌在案幾上緩緩捏起:“嗯,等無事一身輕了再去看樓垚,以便‘好好的’敘舊,你倒是用心良苦。”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隻當阿垚是經年老友啊!”少商叫苦連天,“這麼多年了,不知他與何昭君過的如何。多年未見的老友,去看看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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