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1 / 2)

霍不疑矯健的一躍而下,在尚餘幾寸的石階上輕輕一蹬,長臂撈到少商的手腕順勢帶入懷中,將女孩摟的死緊,絕不鬆手。少商感覺環在自己身軀上的臂膀堅硬如鐵,箍的她骨頭發疼,仿佛被生生嵌進去了般。

上方的四名侍衛不及驚呼,隻聽哢啦一聲,原本的門口從頂上落下一麵巨大沉重的石門,乾脆利落的將他們隔除在外。地牢內又是一片漆黑,少商覺得自己全身懸空,除了貼著自己的這幅溫暖堅實的男性軀體,再無彆的可以依靠了。

霍不疑之前就看見窟窿下方的石壁上有塊微凸的石頭,於是憑著記憶在落下時伸掌掛住這塊石頭。他身高腿長,立刻感到腳尖似能觸及地麵,眼看窟窿上方又要合起,他隻能放開那塊石頭。腳尖一觸地,他就發覺下麵不是平地,而是極為陡峭的巨大斜坡,兩人收勢不住,隻能順著斜坡滾落下去。

霍不疑無計可施,儘可能將女孩攏進自己軀體的包圍中,他知道此時最正確的姿勢應是全身蜷曲,用臂膀護住頭顱。但此時他彆無所求,隻盼女孩不要傷到便好。

兩人滾的昏天暗地,頭,肩,背,腿,被堅硬石壁無數次磕撞到,霍不疑忽然察覺女孩從自己懷中伸出手臂,將一張柔軟的東西覆住自己的頭顱。他立刻明白這是今日少商身上的麂絨披肩,豐厚溫暖的絨毛觸及雙頰,他忍不住笑起來。

斜坡陡峭之極,又長的漫無邊際,周圍沒有半絲亮光,入骨的黑暗讓人仿佛身在地獄,除了彼此胸腔中的跳動什麼都聽不見,但霍不疑卻覺得無比安心。

他再不用記掛著未報的血海深仇,不用歉疚有滔天覆頂的秘密瞞著心上人,更重要的,他再也不用擔心失去她了。

不知翻滾了多久,兩人就以這樣古怪的姿勢落到明亮的平地上,巨大的慣性讓兩人又翻滾數圈才穩住身體,停下時霍不疑墊在下麵。

少商蓬頭散發的從他胸口撐起腦袋,艱難道:“……高雍侯霍大人,以後我若再犯蠢,你彆顧忌什麼,直接說‘蠢材不許去’就成了,好麼。”

她的人生不長,但已經曆過賊匪追殺,刺客包圍,宮廷詭計等許多精彩的橋段,但是天地良心,她真沒見識過這等鬼斧神工的機關暗道,她怎麼知道看起來很堅固的地牢石地板會突然沒有了啊!

霍不疑笑眼閃亮,胸腔的震動傳遞到女孩掌上。他低聲道:“以後,你叫我阿猙吧。”

雖然不知安危生死,但看著這雙深褐如晶的俊美笑眼,少商什麼都不怕了。她笑的沒心沒肺:“嗯,阿猙……不過你怎麼也蠢了,居然跳下來。”

霍不疑低低笑道:“我們都蠢,不是挺好麼,般配。”他為她做的蠢事多了,以後一件一件說給她聽。

兩人就這樣纏綿婉致的微笑對視,便是身處陰暗潮濕的地底深處也覺得喜樂滿足,然後一旁響起十分煞風景的咳嗽,兩人隻好轉頭去看。

——還能有誰,自然是適才墜落的袁慎與梁邱飛等侍衛。

侍衛們還好,畢竟是習武之人,護住自己是沒問題的,不過袁慎就慘烈了些,被囚禁的手腳發軟,還墜了條沉重的鐵鏈。滾落下來時東撞西磕,不但摔了一腦門子的血,左臂似乎折了,一名侍衛正給他以布條和刀鞘固定手臂。

他們比霍程二人提前落地,用火折子點燃火把沒多久,霍程二人就滾下來了,然後摟在一起你儂我儂,還旁若無人的說了兩句情話。袁慎又傷又氣,隻能烈眼睜睜的活活看著。

梁邱飛與幾名侍衛想看又不大敢看,俱是忸怩尷尬。

少商有些不好意思,沒話找話:“誒,那什麼,袁公子你沒事吧。”霍不疑若無其事的拉少商起身,簡短道:“看來大家都沒事。”

袁慎捧著摔破的腦門,看著劇痛的胳膊,幾乎要岔氣。

少商甫站定,發覺自己袖袋中有一團細線,一摸質地便知道這是霍不疑日常纏在袖口的那根怪線。應是適才霍不疑來拉自己時線圈鬆開了,於是筆直的落入自己敞開的袖袋中。

她本想問這根線究竟是什麼,不過想到此時緊急,便先按下不提了。

霍不疑緊拉著少商,習慣性的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少商皺眉,輕聲道:“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腐臭味,“似乎什麼爛了。”

霍不疑點點頭,他不但聞到了,還對這種氣味很清楚,但此時不欲嚇到女孩。

梁邱飛等人手持火把去點燃周圍石壁上的油燈,誰知沒走幾步,又聽見那熟悉的哢啦聲,眾人適才滾落的那個斜坡口落下一塊極其巨大的壘石,瞬時將入口堵上,隔絕了來時路。與此同時,周圍的石壁猶如被火蛇舔舐般,逐一亮起嵌入石壁的油燈。

眾人看清了周圍情勢,倒抽一口涼氣。適才因為隻點亮一個角落,眾人都以為這隻是個普通石室,誰知燈光亮起後才發覺這裡竟是個寬敞巨大的地下宮殿!

殿宇呈現長方形結構,麵積有半座長秋宮正殿那麼大,頭頂的穹廬距地麵至少有五六丈,由八根粗大的梁柱支撐。霍不疑環顧這座不大不小的地下殿宇,神情凝重異常,尤其是看見地上散落的零星兵刃和鋪蓋,他似是想到了什麼。

一名侍衛忽然驚呼一聲:“少主公,你們看那裡!”

眾人順著他的手臂看去殿宇一側凸出去的角落——死屍,竟是小山般的一堆死屍,適才的腐臭味便是此處傳來的。

少商覺得自己手腳開始發抖,她一生都沒見過這麼多屍首,皮色灰暗,肢體僵硬,凝固的暗紅色血塊大團大團的到處都是。眾人覺得背心發涼,仿佛真的來到了陰曹地府,隻有霍不疑鎮定如昔,沉聲嗬斥:“怕什麼,死人總比活人好收拾,我們過去看看。”

梁邱飛挺起胸膛,與另一名侍衛在前開路,少商瑟縮在霍不疑身後,亦步亦趨。眾人來到屍山麵前,看著少說也有一兩百具,少商聞到愈發濃烈的腐臭氣息,幾乎窒息,霍不疑隻好拉她退開些。

“袁公子,你,你怎麼了……”扶著袁慎的那名侍衛忽然驚叫。

少商沒有暈,袁慎差點暈了,他強撐一口氣,含淚道:“這,這是我家……我家的部曲。”

少商與霍不疑對視一眼,原來袁家人馬都在這裡,難怪外麵找不到。

袁慎不顧腐臭味,顫抖著撲上去,摸到那熟悉的藍白相間的袁氏侍衛袍服,他落下眼淚:“是我讓他們投降的!我們被誘入那片林子,前後退路都被阻斷了。我想與其讓大家戰死,不如投降保全性命…田朔竟然殺降?!田朔,田朔竟將他們都殺了…”

地下陰暗寒冷,這些屍首尚保存著生前的表情,一張張憤怒暴烈的悍烈麵孔,仿佛訴說著被繳械後屠殺的慘狀。

袁慎看到一張熟悉的亡者麵孔,虯須黑麵,怒目圓睜。他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吳師,吳師,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眾位!”

少商遠遠望見那屍首的麵目,輕道:“這人是袁府的侍衛首領,從小護著袁慎長大的,還教過他弓馬拳腳。”因為袁州牧長年不在兒子身邊,梁夫人這個母親又是有跟沒有一個樣,這名忠誠寬厚的侍衛首領於袁慎而言,幾乎亦師亦父。

麵對這等人間慘況,一名少年侍衛先是歎氣,然後嘀咕:“阿飛兄長,我們少主公就不會這樣出錯。”投降也看人的好嗎!隨隨便便投降,便如長平之戰遇上白起,章邯大軍落入項羽之手,多少人都坑殺了。

梁邱飛用力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閉嘴。

其實袁慎的智略並不比霍不疑遜色,端看他能抽絲剝繭,於毫無跡象之處找到疑點,順著微不可查的破綻找到公孫憲藏十幾年的兒子,就可知他心細如發,足智多謀。

他與霍不疑的差彆不隻是辦事老練與否,更有為人處世的成熟度,這是一種非得跌跌撞撞,在屍山血海裡滾過一圈,才能獲得的痛苦感悟。

同樣的事換做霍不疑,他絕不會為了區區麵子就瞞著所有親屬與上峰單獨行動,至少梁州牧是必須知會的。

這一跤,袁慎摔的慘痛無比,讓他從精致溫雅的書香中清醒過來。以後他會知道,身居高位,牽係多少人的安危,指揮稍有差池,就是千萬人死無葬身之地。

地下宮殿中回響著袁慎的輕泣,少商看著那死狀恐怖的屍堆,輕輕發顫,霍不疑拉她的手去摸藏在自己腰囊中三枚圓圓的東西,然後輕道:“你放心,有我在,總能護你出去。”

少商摸出那是什麼東西,大大的眼睛睜的滾圓,心卻定了一半。

霍不疑拉著少商往空闊處走了幾步,朗聲道:“事已至此,我等都已落入夫人掌中,夫人何不現身一見。”

“夫人?”少商呆了下,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弄錯了,難道不是堡主李闊在算計我們麼?這人到現在都沒找到呢。”

霍不疑低頭道:“李闊被我一箭射中要害,撐不了多久。何況此人暴烈粗蠻,現下這等慢條斯理的舉措,不像他的行事做派。你還記得適才我們在李夫人內居所見麼?那些死去的婢女,各個神情愉悅,麵帶笑容——這是壯烈殉死的樣子麼?”

少商回憶起來,緩緩道:“你說的對。她們那樣子,像是聚在屋中飲酒玩耍,毫無所知的飲下毒|酒——這毒|藥應是沒有痛楚的。”

“還有那李夫人的屍體——床榻上死去的女子並非李夫人,你還記得她的手指麼?”

少商道:“記得,那雙手柔軟乾淨,白白嫩嫩,毫無勞作痕跡,應該不是婢女假扮的。”

霍不疑道:“就是太乾淨了才可疑——未必隻有夫人才有那樣一雙手,高門大戶中,夫人的貼身婢女也不會如何操勞。更要緊的是,屋內有一張使用多年的名貴古琴,可那死去女子的手指上,卻沒有半點操琴留下的指繭。”就算撥弦可以佩戴保護手指的玳瑁指套,但按壓琴弦卻最好用自己的指腹。

若少商是位正兒八經的高門貴女,她應當也能發現那具體女屍手上的異常,可惜少商是半個西貝貨,從沒全麵的接受過貴族淑女教育。聽了霍不疑這番分析,她臉上有些窘。

石壁後再次響起機關的哢啦聲,眾人對麵的石牆上忽然移開一扇一尺見方的小窗,然後探出一個腦袋——眾人齊齊去看。

此人麵貌凶悍,一雙亂七八糟的濃眉猶如兩柄鬼頭刀,直直的落至太陽穴,照程少宮的說法,這等麵相屬於命中帶煞,刑克親眷——此人正是大家在城牆上見過的堡主李闊。

少商戲謔的睇了霍不疑一眼,仿佛在說‘你也有猜錯的時候’。

霍不疑緊盯窗口,眉頭一皺,仿佛看出了什麼,迅速拉少商後退數步。

少商不解,再去看李闊,隻見他眼珠凸出,瞳孔凝固空洞,眼白上血絲密布,臉上既無表情,也無情緒,甚至帶著一股奇特的詭異。她剛開口:“李堡主……”

話未說完,這顆頭顱淩空飛了過來!少商的聲音戛然而止。

沒有軀體,也沒有手足,就這麼一顆孤零零的頭顱在地上滾動,最後停下來,露出死不瞑目的可怖麵孔,若非剛才霍不疑拉少商後退幾步,這顆詭異恐怖的腦袋就會落到她腳下。

少商一股寒氣直冒,霍不疑感到女孩身上傳來的顫抖,慍怒道:“十幾年來在下見過死人無數,夫人這點伎倆能嚇到哪個?!”

袁慎站在屍堆後麵,憤怒高喊:“有種就出來,鬼鬼祟祟算什麼東西!”

石壁後傳來一陣女子的斯文笑聲:“隻是個小把戲,諸位莫惱……袁公子,多虧了你,不然我還不能一網成擒,不枉我費儘心力從田朔手下保住你的性命。”

聽見這似曾相識的聲音,少商脫口而出:“王延姬!你是王延姬!”

一名秀致端莊的華服少婦緩緩出現在小石窗後,容貌淡然清麗,正是六年未見的王延姬,已故樓家二公子樓犇之妻!

幾名侍衛尚不明白,但霍袁程三人立刻全明白了。袁慎與少商一時呆若木雞,霍不疑飛快的思索逃生之法,然後回頭向梁邱飛使了個眼色。

袁慎從屍山後走出來,胸口氣血翻滾:“王延姬!這些,所有一切,你籌劃了多久?”

王延姬盯著他們三人,冷冷道:“就從亡夫樓子唯自刎那刻起。”在她心中,李闊顯然不算她的丈夫。

霍不疑肅色道:“樓經夫婦是你殺的?”

王延姬道:“不錯。那賤人是我派人假扮盜賊截殺的,三刀六個洞,慢慢放血咽氣的。樓經那個偽君子,我買通他身邊服侍之人下的毒——可惜公孫憲怕露馬腳,不肯將他毒死張氏的毒|藥借給我,隻好讓樓經死的舒坦些了。”

少商不敢置信:“為了給樓犇報仇,你不但勾結公孫憲,還是嫁給…嫁給李闊…!還有樓縭!你怕她認出你,所以才裝的病弱,不肯多現身人前!偶有幾次出門赴宴都讓婢女假扮!”

“不錯。”王延姬毫不否認。

少商腦門發脹:“對了,還有駱濟通,難道她也是你殺的?你殺她做什麼,你想殺的是我啊!不對,我殺我做什麼,又不是我害死樓犇的!”

王延姬雙目赤紅,厲聲道:“你敢說與你毫無相乾?!子唯驚采絕豔,可恨樓經夫婦嫉賢妒能,處處壓製他。他迫不得已,鋌而走險,你們卻死死咬住,不肯放過他!”

少商被她怨毒的眼神嚇的後退一步,霍不疑道:“堅持追查樓犇的是我,比對樓犇筆跡的是袁侍中,的確與少商不相乾。”

少商沒好氣的拍了他一下,霍不疑趁機往側麵踉蹌數步,離開王延姬的視線範圍,然後迅速將腰囊交給剛躲到柱後的梁邱飛——僅僅一瞬,他又站回到少商身邊。

少商瞳孔一縮,依舊維持著那副嬌嗔的樣子,其餘侍衛恍若未見,而袁慎忙著氣急敗壞,是真的沒注意到。

“樓犇栽贓嫁禍,欺君罔上,屠戮銅牛縣令滿門,死有餘辜!”袁慎憤恨道,“你為了這麼一個人倒行逆施,莫非不管你王家滿門的死活了?!”

王延姬平靜道:“子唯是忠臣良將也好,亂臣賊子也罷,他死後位列仙班也好,下十八層地獄也罷——他都是我最最心愛的人,是我的血肉,我的命。你們害死了他,讓我生不如死。不論你們有多大的權勢,我都要一個個算賬。”

“你,你……!”袁慎氣的唇顫氣結,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與‘情深似海至死不渝’的人犯衝!他氣的差點站不住,隻好撐著一旁的宮柱喘氣。

少商與霍不疑對視一眼,明白此時需要拖延時間。

霍不疑先問:“李闊也和你一道圖謀不軌?”

王延姬不屑道:“他隻是個易怒好騙的蠢貨,梁無忌嚴厲執行度田令,讓他老大不高興,我與田朔稍稍攛掇幾句,他就怒不可遏,什麼都肯了。”

少商提高聲音:“不對,樓犇死於六年前,公孫憲安置兒子卻是十幾年前的事,難道他能未卜先知?”

王延姬驕傲道:“子唯交遊廣闊,消息四通八達,他早就探知公孫憲偷偷將兒子送至中原,本想留到朝廷征蜀時要挾公孫憲,便可立下大功,誰知…哼哼…!”

少商疑惑:“既然樓公子知道朝廷數年後會征蜀,那時再好好立功也一樣啊。”

“你知道什麼?!”王延姬尖聲道,“子唯心高氣傲,不願給人做馬前卒。他雖預知朝廷數年後必將征蜀,但苦於沒有權勢,無法施展手段才華,這才提前設局,想在朝堂中謀得一席之地!”

“好好好,你家郎婿天縱英才,滿朝文武都有眼不識金鑲玉行不行。”少商無奈道,“我心中有一疑惑,那公孫憲究竟是如何將兒子弄進田家堡的,請夫人不吝賜教。”

王延姬冷笑一聲:“這有何難。田家老堡主有個出身卑賤的外室,數年後色衰愛馳,老堡主就不大去見她們母子了。後來那外室之子病故,公孫憲便將自己差不多大的兒子頂替過去。那外室早已失寵,生怕死了兒子自己更沒出路,就答應養育田朔。”

“起先,公孫憲隻想給兒子找個穩妥的藏身處,不過當八年前陛下平定隴西,公孫憲就知道朝廷一統天下之勢已成,蜀中必不可保,便讓田老堡主的兒子們一個個‘因故身亡’。等老堡主最後一子墜馬而死,就不得不接回那外室之子了。對,就是田朔。”

“這田家也太倒黴了!”少商咋舌,“那駱濟通又是怎麼死的?”

王延姬忽然陰陰一笑:“我知道你們想要拖延時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座地下宮殿是先秦匠人所建,構造精密厚實,每一層都覆有兩尺厚的石板,而你們適才滾下來的通道已被巨石封死,外麵的人馬想進來少說也要挖掘半日。”

少商有些不信,霍不疑卻道:“不錯。這座地宮高約五六丈,可我們適才滾落下來的高度,十餘丈不止。如我所料不錯,我們頭頂上還有一層地宮,是也不是?”

王延姬撫掌讚道:“不愧你年紀輕輕便能位列重臣,果然名不虛傳——不錯,我們如今身在地下宮殿的第二層,上麵還有一座三倍於此處大小的宏偉殿宇。”

霍不疑眼中一閃:“三倍?這麼大的地方,加上此處,都能容納一千多人了罷。”

王延姬大笑:“你猜的不錯,五百名死士,一千名壯勇——都是公孫憲多年豢養的心腹,原本是他們父子東山再起的本錢!”

“這些人都去哪兒了!”霍不疑上前一步。

王延姬淡淡道:“你們死前,我會說的。”

這時少商聞到一股淡淡火油味,循著氣味去找,發覺殿宇東北部的穹頂上,倒懸著一座小小的玄武雕像,不知何時它口中露出個拇指大的小口子,緩緩流出濃稠的黑色液體。

袁慎也看見了,驚道:“你想燒死我們!”

王延姬笑的暢快:“你們放心,這火油得流一陣,我們還能說一陣話。”

“早知要命喪於此,好歹讓我先了了娘娘的遺願啊!”少商無力的靠著宮柱,一臉半真半假的懊惱。

王延姬冷聲道:“你該多謝宣太後,若不是她薨逝的及時,死的就是你大母了。”

少商一愣:“什,什麼,這與我大母有何相乾。”

王延姬緩緩道:“霍袁二人,一個位高權重,重兵環繞,一個出身貴重,前呼後擁,我該如何找他們報仇呢?隻有從你身上下手,以你為餌,不愁他倆不來。可你不是在深宮中,就躲在家裡,我無從下手。但若是你大母過世,到時我買通幾個儒生唱唱高調,攛掇你們全家扶棺回鄉儘孝,路上不就有機會了?誰知……”

“誰知宣娘娘先薨逝了。”少商傻呆呆的,“還留下遺願讓我去她家鄉,然後我大母就病愈了。”難怪程母那麼好的身體,說病就病,連兒女都叫回床前了,又說好就好了,“好厲害的算計,我都有些敬佩你了。”

王延姬道:“我派人從樓縭處打聽到你的行程,原本也是打算等你回程時,途徑姚縣再動手,到時慢慢炮製你,誰知人算不如天算……”

她快意的笑起來,“不過這樣更好,你們三個如今都在我手中,任我殺刮!”

“既然天遂人意,不如我發個慈悲。”王延姬一臉殘忍的笑意,“程少商,你們三人中我願意放出一個。你說,我放誰好呢?”

少商歎息,不會吧,這麼老的招數——“放誰都行啊。”她意興闌珊。

王延姬冷下臉色:“你可想好了,待會兒我一聲令下,這座殿宇立成一片火海,你們都會活活燒死!”

少商微笑道:“我說的是真話。你若放掉我,霍大人必然高興,你若放掉霍大人,那我就心滿意足了,你若放掉袁公子,那我與霍大人就生死一處——無論怎樣,都很好啊,你看著辦吧。”

袁慎抬頭,沒好氣的歪了歪嘴角。

霍不疑輕笑出聲,也隻有女孩這樣頑皮聰慧,才能將這等為難的生死抉擇變成個笑話。

少商轉頭,甜笑著邀功:“我說的對吧。”

“對。”霍不疑摸摸她的頭,滿眼寵溺,“你說的話從沒不對的。”

王延姬一計不成,麵罩寒霜:“好,那我換個說法。若我要你殺一人,換取另一人活命,你會選誰?”

袁慎立刻席地坐下了——廢話,女孩當然不會選他,不然自己就不會被退親了!五年心力付諸流水啊,想起來就心疼!好吧,自己也算體會過一場真愛了。

霍不疑垂睫而站,一手扶著宮柱,另一手稍稍捏緊。

少商似乎想都沒想:“自然是霍大人。”

王延姬有些意外:“你倒是薄情,也不怕袁公子難過。”

“袁公子是我好友,自從退親後,我原打算過個二三十年再見他的。托夫人的福,我這麼快又見了他,還因為急著知道他的安危,將霍大人拖下了水——我以為,如此已算是儘摯友的情分了。”

王延姬一時語塞。

少商平靜道,“不過嘛,人總有遠近親疏,我若知道這裡有夫人的陷阱,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霍大人跟著來的。”

霍不疑含笑看她,仿佛全身都放出喜悅的光彩。

王延姬看他們情意纏綿,愈發憤怒:“你……”

“你說夠了麼?”霍不疑冷冷的打斷她,“你若說夠了,就讓我說兩句,你看看我說的對也不對。待我說完,夫人差不多就能點火了。”

王延姬看火油流下來在地麵上形成的麵積,冷哼一聲。

“夫人適才說人算不如天算,這話不錯。可夫人算計的再周祥,卻不料想接二連三的遇到意外。”霍不疑雙手負背,步履穩健的走前幾步。

“第一個意外是袁侍中。夫人沒想到他誤打誤撞的摸到田家屋堡,為免打草驚蛇,壞了你們的大計,你就用計將袁慎一行誘入深林,不聲不響的圍殲之。”

袁慎側過臉去,不讓彆人看見他臉上的淚水。

“第二個意外是駱濟通。這個意外更為致命,直接打亂了夫人的計劃——若是駱濟通得逞,要麼少商死在駱濟通手中,夫人就無法拿少商誘捕我了;要麼是少商逃脫,但是成了驚弓之鳥,就此躲回安國郡或州牧的治所,等事情查清後再啟程。”

“這時夫人聽說我也來了,於是一不做二不休,讓田朔派出蜀中死士,趁夜屠滅駱濟通一行人,還刻意留下公孫氏餘孽的痕跡。我心生疑竇,自然會循著蹤跡一路跟來姚縣。”

王延姬冷笑連連,一言不發。但少商看她神情,猜霍不疑應是說中了。

“整件事的幕後主使就是你與田朔兩人,不過你們二人目的不同。你為的是報仇雪恨,需要公孫憲父子的人脈與勢力。田朔為的是攪翻天地,渾水摸魚,他需要你替他謀劃——尤其是公孫憲死後,田朔沒了主心骨。之後,你們引誘蜀郡守將史新叛亂,煽動地方豪強反抗度田令,伺機謀害太子,一環環絲絲入扣,真是好算計……”霍不疑道。

王延姬冷冷道:“我可沒說過要謀害太子,這都是你自己猜的。”

霍不疑不在意的笑了笑:“你適才說,原本打算少商回程時途徑姚縣再動手,到時可以慢慢炮製她——你憑什麼慢慢炮製她。若她不見了,樓垚必然會四處求助,不說陛下和娘娘,就是梁州牧與曲夫人也不會袖手旁觀,到時你的底細必然會被翻出來。”

“你那麼說,是因為屆時豫州已是一片亂局。什麼亂局能讓梁州牧也自顧不暇?”霍不疑盯著王延姬的神色,“太子身邊有人給你們通風報信吧。”

王延姬胸膛起伏,麵色變幻:“……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