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救他了。
他的臉色蒼白,絕望堵住了他辯解的嘴。
下一秒,一片鴉羽般漆黑的衣袖遮住了他的眼睛,接著,他恍惚間仿佛化作了一隻春日掠水的燕,被人抱著輕盈地飛了出去。
“什麼人!光天化日,膽敢當街劫走嫌犯!”
“抓住他們!”
李副將怒吼的聲音被拋在風的後麵,越來越遠。
風。
玉門關凜冽的風。好像都不像以往一樣鋒利了。
它們從寒冷的刀子變成暢爽的涼意,將小乞丐的眼淚統統吹了回去。
小乞丐在一個無人的小胡同裡被放了下來。那個救了他的人轉過身,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孔。
“道……道長?”小乞丐呆呆地仰著臉,過了一會,突然急切地攥緊雙手道,“我真的沒有偷過東西!我從來、從來沒有做過違犯律法的事情!我寧肯——”
“寧肯餓死,也不會做。”墨麒的語氣罕有的溫和,他甚至還蹲了下來,替他抹了抹臉,“我聽到了。”
小乞丐的臉,在墨麒的手指碰到他的瞬間漲紅了。
他有些害羞,又有些怯懦地往後退了退,讓開墨麒的手:“我……我臉上還有瘡……”
墨麒沒有再強求,他還是半跪半蹲在原地,平視著小乞丐的眼睛,淡淡道:“抱歉。你本不該被牽扯進來。”
如果不是因為他踏入了玉門關,宮九也不會追來,自然也不會抓了這小乞丐給他送詩經。如果他能對宮九惡劣的挑釁視而不見,他就不會離開宮九的府邸,宮九自然也不會派人來抓小乞丐。
他又一次反省自己,在心中反複地念:君子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他做錯了。
忿思難,發怒的時候,當思考發怒的後果。
他沒有做到,而且有人因此受難。
也因此,他需要為自己的錯誤而負責。
墨麒因為宮九一直以來的撩撥和挑釁而煩躁的心,已經漸漸在內省中平靜了下來。像被撥亂的琴弦,終於又找回了自己的節奏。
……找到節奏的墨道長,在心裡默默翻開小本本:乾興4年,冬正月,宮九他……
君子算賬,秋後不晚。
內心記著小黑賬,表麵卻水波不驚的墨麒,安靜地看著還有點呆愣,沒有明白過來的小乞丐。
雖然是半蹲著身體,可他的身影映在小乞丐的眼裡,卻無端地像一座巍峨而沉穩的高山,令人的心在瞬間就安定了下來,仿佛流浪的船隻終於停泊進了最堅實、最可靠的避風港灣。
墨麒輕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抱太大期望,一般這樣的孩子,就算有名字,也就是鐵柱、狗蛋之類的賤名,賤名好養活。
然而小乞丐脆生生回了他一句:“唐遠道,我叫唐遠道!我娘說,是取‘一身在天末,骨肉皆遠道’之意!”他聲音又突然小了下去,嘟噥,“不過我爹說,是因為娶阿娘的路他走了好長好長,一定要取‘遠道’來紀念一下……”
小乞丐撅噘嘴,顯然是對於自己親爹把自己的名字當做追娘子的紀念有點不滿。
墨麒頓了一下:“……不錯。”至少聽起來,這是個好名字。
墨麒:“你可想過以後想做什麼?”
他想,若是唐遠道說自己想要以後念書、當兵,或者是從商,他都可以幫忙。
唐遠道低下頭:“……嗯,不知道。”
……可他偏偏說的是不知道。
唐遠道歪著腦袋,努力思量了一下:“隻要能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不用偷不用搶,我覺得我做什麼都願意的!”他很小大人的點點頭,很樂觀地道,“我有手有腳,做什麼不行呢!”
……這話說的,好像之前那個老是被活活餓暈,弄得城兵們都看不下去給他賣包子的小乞丐不是他似的。
墨麒猶豫了一下,抬起手,輕輕摸摸小家夥的腦袋:“既是如此,你……可願拜我為師?”
宮九真的很會挑人。墨麒想。
但凡這小家夥曾經有過一點汙點,哪怕隻是偷過一隻包子,一文錢,墨麒都不會有這麼大的內疚,也不會興起收徒的想法,可他偏偏乾乾淨淨,又乾淨的如此堅定。
宮九親手將最有可能成為墨麒軟肋的那種人,送到墨麒手上。並在創造出墨麒軟肋的立刻,就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它。
這是一場陰謀,也是一場明明白白放在表麵的陽謀。宮九從一開始,就算好,也堵住了他的退路。
於是,他彆無他路,隻有自投羅網。
作者有話要說: 墨道長升級v2.0,無視一切撩騷,統統先記小本本。
今天宮九造下的孽,都是來日床上哭出的淚……
墨麒:攢著。以後一起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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