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難道當年衝霄樓裡的那具屍體, 不是白少俠的?”包拯本能的陷入沉思。
包拯與公孫策兩人, 年過三十, 因長年勞形案牘之故,皆未成家。因此在性格開朗討喜、又極為聰穎的小展昭來到開封之後,兩位長輩便將一腔慈父之情統統投注到了展昭身上, 將小展昭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包容,說他們是看著展昭長大的也不為過。
白玉堂作為展昭最投機的摯友,與開封府的關係更是親近, 包拯與公孫策幾乎是將白玉堂看做自己桀驁叛逆的二子, 當年痛失白玉堂後,開封府亦是為白玉堂整整掛了兩年白紗。
而現在, 在他們終於稍微平複了心口傷痛的如今,竟在河西奇案中意外發現白玉堂並沒有死?!
包拯與公孫策一時震驚狂喜, 一時悲傷不解,數年來積壓在心底、不敢揭開封蓋的感情頓時湧上心頭, 叫兩個大宋有名的睿智之人都齊齊怔在原地。
不過現在,並不是放縱感情占據大腦的時候。
墨麒聲貫內力,打斷了公孫策和包拯的驚愕:“公孫先生!”
他懷中的梅師爺雙目緊閉, 麵色慘白。梅師爺的喉嚨被一刀利索地割開,腹部高高隆起, 鮮血早已濕透了衣衫, 將墨麒新換的竹青道袍也染上了血。
墨麒匆忙將梅師爺的身體放平, 把手墊在梅師爺後腦之下, 伸指探了梅師爺的鼻息, 幾不可聞。
“梅師爺!”公孫策緩過神來,立即倒抽了口涼氣,拔腿跑出大廳,“我的銀針呢!”
包拯也匆匆一路跑了出來,在梅師爺身邊停下,麵色難看:“可還能救回來?”
包拯問是這麼問,但其實心裡已經沒抱什麼期望了。
公孫策還要銀針,無非是因為梅師爺還有鼻息,醫者仁心,他還想再儘量而為一下。但誰都知道,已經傷成這樣,梅師爺不可能還有活路。
公孫策沒有說話。
但墨麒卻開口了:“能。但要快。”
包拯本因公孫策的沉默而一沉的心,頓時猛地一跳:“請道長出手相救!”
墨麒沒再耽擱,當即一手從腰間取下了指頭大的酒壇子,一手振袖抖出自己的銀針包,捉住扔給公孫策,簡短有力地道:“九公子,封穴。公孫先生,把他肚裡的東西取出來。”
宮九也不是愛廢話之人,墨麒話音未落,宮九便已出手,五指拈作蘭花之姿,如風中翻飛的蝴蝶一般,迅速連點梅師爺的周身重穴。
正是江湖上聞名已久,卻也失傳已久的蘭花指。
如此絕世武功,用以封穴,效果自然是絕佳的。
梅師爺的血立即被迫封住了,不再繼續瘋狂噴湧。
公孫策見狀,立即毫不遲疑將銀針紮下,輔以封穴止血、順氣鎮痛,權當麻醉之用。
墨麒將手以酒清洗過後,並指為刀,內力收發隨心,縱以如刃指風,乾脆利索地照著梅師爺肚皮上被粗暴縫上的刀痕再次切開,取出裡麵的死狗。又自腰間尋出玉麒金續粉,請包拯取來了公孫先生平日所用的銀刀,以酒燒刀,同公孫策二人同時開工,開始處理梅師爺破裂的臟器。
河西的冬日,毫無遮擋的院落裡冷的能令水凝結成冰,公孫策卻出了一頭的汗。
這是他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剖腹挖肚的動刀,實在不能不緊張。
包拯拿了東西之後,也沒什麼事能乾了,自覺礙手礙腳,直到看見公孫策的汗都快淌到他一眨不敢眨的眼睛裡了,才掏了帕子,幫公孫策擦汗。
就這樣還要被公孫策嫌棄:“包黑子!你擋到我了!”
堂堂威武嚴正、鐵麵無私的包丞相,被師爺當眾大小聲,卻一聲也不敢吭,縮回手在一旁老實地當他的木樁,看起來頗為委屈。
包拯往大廳裡看了眼。耶律儒玉還穩穩地坐在裡麵,似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似的,並沒有起身來院裡湊熱鬨的意思。耶律儒玉悠閒地端著茶,邊品邊遠遠地看著,和包拯對上視線後,還舉起茶杯衝包拯搖搖舉了一下,露出一個大約是友善的微笑。
耶律儒玉能老實在大廳裡坐著,不來搗亂,也算是好事。包拯這般想著,將視線重新轉回公孫策和墨麒這邊與閻王搶人的生死時速中。
內傷處理完後,便是縫合,隻消一人便可完成,兩人就是添亂了。墨麒便收手,將位置讓給公孫策,自己則專心給梅師爺哺以內力,以防對方撐不過這番折騰。
待公孫策將梅師爺腹部的傷口縫合完畢,墨麒才從自己腰間剩下的那三個指頭大的酒壇子中,取出最右側的那一個,撥開酒塞子,就要往梅師爺口中喂。
公孫策本還想看看,梅師爺的下.身有沒有也被那凶手下刀子,抬頭擦個汗的功夫就瞧見墨麒往梅師爺嘴裡喂酒,驚得差點沒跳起來.
他下意識地伸手就去拍墨麒的手:“道長!你做什麼!?”
就梅師爺這一肚子破破漏漏的樣子,還給他喂什麼酒?!
宮九眼明手快,拿折扇把公孫策的手半路截住了:“這可是續命的好東西,若非道長,尋常人便是萬金也求不得。要是給你打碎了,這一時半會的可不知道上哪再找一壇去。”
墨麒已經將酒給慘無血色的梅師爺灌下了,凝聚著內勁的手順著梅師爺的喉嚨拂了一下,幫助酒水入喉。待酒液滑下喉結後,墨麒又以內力將酒液打散成酒氣,緩緩引導著藥力散入五臟六腑。
幾乎是立刻的,梅師爺慘白的麵孔上便顯出了幾分血色,滿臉的痛苦神色漸消,浮現起了幾分微醺後的醉意。原本幾乎沒有什麼呼吸起伏的胸脯立即上下起伏了幾下,像是溺水的人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哇地一聲吐了幾大口淤血,才又恢複平靜。
……這酒特麼難道是什麼太上老君的靈丹不成?!
公孫策震驚地瞪大眼睛。他眼睜睜地看著梅師爺的麵色,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了不少,簡直不敢置信,後腦的頭發都要驚得豎起來。
他不信邪地伸手,去搭梅師爺的脈搏,發覺梅袏原本微弱緩慢到幾乎沒有的脈搏,也漸漸起來了。
公孫策手裡的銀針包都差點掉了,若不是墨麒還在運動助梅師爺療傷,他簡直恨不得撲將上去拽住墨麒的領子使勁搖晃一通:“這、這到底是什麼酒?!”
看起來和先前墨道長給他喝的,治暈馬車的酒差不多少啊!
…………難不成先前他狂吐不止的時候,墨道長就是給他喝的這種酒嗎?!
公孫策有那麼一瞬間,突然和曾經某一刻的楚留香、胡鐵花、趙禎……的心情,產生共鳴了。
包拯一直在旁邊無事可做,是將梅師爺的變化看的最清楚的。梅師爺吐血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就猛地跨了一步,遮住了梅袏的身影,又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坐在大廳裡的耶律儒玉。
這般駭人驚聞的續命神藥,被自己人瞧見倒還好,他們自當守口如瓶。但若是被這遼國七皇子看見了,那便不知會生出什麼事端了。
好在被包拯防備著的耶律儒玉,此時正托著下巴,滿臉無聊地把玩著手中的折扇,並沒有看過來的意思。
公孫策求知的眼神實在火辣,墨麒隻覺臉頰都要被公孫策的視線盯出個洞來。
不過墨麒也確實並不是那麼在意是否保密,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將這酒拿出來賣了。
墨麒將梅袏身體最後一處淤血打通後,有了分神的功夫,便對公孫策道:“不是。先前與公孫先生你喝的,是一壺夏。這,是一壺春。”他毫無所覺似的直白坦言道,“一壺春有麻醉、續命之效,可延半月壽命。若是重傷時服用此酒,半月之內傷勢痊愈亦或是好轉,當可脫離生命危險。”
公孫策先是抽氣窒息了一下,然後伸手一把抓住墨麒的肩膀,壓低聲音:“你是說——那豈不是——隻要一直喝這酒,就可以長生不死?”
墨麒看了公孫策一眼,就跟完全不知道公孫策為何這麼激動似的,平淡道:“自然不可,這酒是不可續的。”
等於說,隻要你喝過一次一壺春,那下一次再喝的時候,便不會再有同樣的續命效果了。
但這也足夠驚人的了。
包拯亦是壓低聲音:“道長在江山醉中買的酒——”
墨麒:“隻有一天的效用。”
包拯仍是不放心:“可若是有人發現了這一壺春之效,自然便會懷疑釀酒之人會不會藏有更好的酒,倘若他們派人來搶——”
墨麒沉默地看著包拯。
包拯話講到一半就察覺出了不對,默默住了嘴。
他這是想岔了。
仔細想想也是。
誰敢來搶劫江湖第二?
瘋了嗎,還是沒活夠?搶到的酒怕是當場就得喝光了,不然都沒法活著爬出江山醉。
包拯看了眼在一旁冷笑著搖扇的宮九,覺得就算真有人能活著爬出江山醉,宮九也會幫忙再補一刀,順手把他棺材蓋兒釘死了,扔把火燒個乾淨。
就在眾人突然陷入詭異的沉默的時候,展昭垂頭喪氣的回來了,兩隻好看的琥珀色眼睛上,多了兩個黑眼圈兒。
公孫策醫者仁心,即便瞧見了自家娃臉上頂著的兩個黑眼圈,也依舊有條不紊地喊來了人,抬來支架,親眼盯著仆人將梅師爺抬回屋內、不假他人手地妥帖安置好後,才轉出屋來,拉過展昭細瞧。
公孫策看著自家娃被打成了熊貓的兩眼,心疼地問:“你這眼睛是怎麼回事?方才那當真是白玉堂?”
夭壽哦!展昭這麼討人喜歡,這是誰這麼可惡,對展昭都下得去手?
打人就算了,居然還打臉,還搗眼睛!
展昭眼淚都給人打出來了,多半是被擊中了淚腺。他邊淚流不止邊道:“真的是!我肯定不會認錯的。”
“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根本不記得我了,而且性格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一看到我追上來,跟發了瘋似的提拳就打我!”展昭擦眼淚擦個不停,可越是擦,眼淚就流的越是厲害,簡直成了個碰一下直淌水的淚包,抬著手揉眼睛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委屈,“你看給我打的!”
公孫策把展昭直揉眼睛的手打開:“眼淚都流成這樣了,你還揉眼睛,是不是想要把眼睛哭瞎?”他輕輕撐開展昭的眼皮看了看,“沒什麼事。你就彆老碰眼睛了,等會我給你拿藥包敷敷,眼淚就止住了。”
公孫策邊看邊笑:“這麼多年了,想要看我們展熊飛展大俠落個淚可是難得很,今日就給咱們看足幾年的份兒。”
展昭:“…………”
公孫策:“不過若那真是白少俠,他又為何會打你呢?”
開封誰不知道,展昭展少俠和錦毛鼠白玉堂是拜了鐵把兒的好兄弟,關係好的簡直能穿一條褲子。若那白衣人當真是白玉堂,他又為何會對展昭出手呢?
“我也不知道啊。”展昭鬱悶死了,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更不敢還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這美夢給打散了。白玉堂發瘋他也就隻有躲避的份,哪裡敢打回去?
說得再厚臉皮一點嘛!展昭是真心覺得,自己要是挨幾頓揍白玉堂就能回來了,那他就是再挨一輩子揍也沒什麼所謂啊!反正他皮厚!
而且,對打的時候,他分明能感覺到,玉堂的內力如今比過去要深厚了數倍,若是實打實地下死手,想要取他的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可白玉堂卻偏偏始終未下死手,那拳頭落到他身上的時候最多能有個一兩成力就頂天了,落點更是統統避開了他的要害之處。
再想想先前墨道長和宮九說的,玉堂發起狂來能把同行的影子人全都打的重傷吐血,而和他展昭打的時候呢?一場看似激烈的架打下來,仔細算的話,白玉堂給他留下的傷也就臉上這對黑眼圈了,身上那些被拳頭、掌風擊中的地方,根本連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這種雷聲大雨點小的拳頭掌風,簡直就在和他小打小鬨嘛!
展昭深覺玉堂是對自己手下留情了的,弄得他一邊挨揍,心裡還一邊甜滋滋的直淌蜜。
白玉堂愈是看起來暴躁嫌棄,對比起他就用了一兩成力的招式,就愈讓展昭心裡喜滋滋,這還手不就更還不過去手了嘛!
……不過這點說不明道不清的小心思,臉皮薄的南俠展少俠,是絕對不好意思和任何人說的。
“差點沒把我眼睛搗瞎囉!”展昭故意說得慘,委屈巴巴地讓公孫先生給他敷眼睛,“還好我還算扛揍,可最後還是追丟了……”
但即便如此,展昭的嘴角還是抑製不住地直往上勾:“真的是玉堂,他沒死!”
“這倒難說。”宮九若有所思地晃了晃手中的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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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半點不客氣地把耶律儒玉一個人撇在大廳,都聚在書房,聽宮九詳說玉門關的案子。
先時來的匆忙,包拯還沒來得及聽聞死而複生的影子人的事。宮九說完以後,包拯臉色大變:“影子人竟有如此之多?”
“……”宮九頓了一下,懷疑包拯根本沒仔細聽自己說話,“能算得上高手的,也不過就是薛笑人。剩下的霍休、木道人,還有那些連名姓都叫不出來的無名小卒?嗬,連點毒都抗不過,吃個毒湯就沒了,算不得禍患。”
包拯:“……”
什麼時候吃毒湯不死才能算高手了……你們江湖人對高手的衡量標準會不會太嚴苛了點。
展昭急了:“那你們意思是,那些來找土果的就是影子人?玉堂也是影子人?”
墨麒緩下語氣:“來找土果的是影子人應當沒錯。不過看先前李虎收養的那個小異人,還有梅師爺這個情況,看來白少俠應當是保有一些是非觀的,並沒有和他們同流合汙。”墨麒同一臉鬱悶的展昭解釋道,“他過往的記憶是被藥物控製著無法恢複的,故而才識不得你。”
展昭忙問:“那先前你說,那薛笑人是怎麼被喚醒記憶的?”
墨麒:“四肢被我斬斷,應當是和他‘死’前的記憶重疊了,心神受到了強烈的衝擊,方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展昭沉默了。
包拯和公孫策也沉默了。
白玉堂是怎麼死的,他們還記得清楚,不過就是幾年前的事情。
為取襄陽王叛亂之證,三闖衝霄樓,於銅網陣中被萬箭穿心而死,這死法就算是真的能喚醒白玉堂的記憶,也沒人能下得了手再將往事重演一遍。
“這……我看,既然白少俠被影子人救起之後也沒有同流合汙,更沒有受人驅使,那先前的記憶,沒了就沒了吧?”公孫策試探著說,“便算是重活一世,倒也不錯。”
展昭的表情有點黯然。
他想起曾經和白玉堂的初遇,想起曾經白衣如雪、快意恩仇的華美少年,想起那張騎在玉白高馬上帶著絲毫不惹人討厭的傲氣矜貴的麵龐,想起衝霄樓裡那具被萬箭穿透血肉模糊的身軀……
“……不過我看白少俠臉上那個血絲,還有那個紅眼病還是得治一治的。”公孫策話鋒一轉,正經道。
展昭原本沉鬱悲傷的心情被公孫策這句俏皮話衝淡了些許。他噗嗤一笑,抬眼看到公孫策和包拯投來的暗含著關懷的眼神,心中一暖。
他本就不是消極之人,很快便收拾了心情,振作精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沒錯,這可不是我認識的玉堂,就這麼毀容了我可不依。”
展少俠摩拳擦掌:“道長,咱們可得趕快把玉堂從那些影子人手裡撈出來,誰知道他們天天給玉堂吃的什麼東西,穿的什麼衣服,有沒有欺負玉堂,我今天看的時候,他身上的衣服都是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