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這次易容的身形瘦削單薄,回鶻妃子看了一眼就沒什麼興趣的繞開了。但一瞧這遮著簾帽的小廝,她臉上頓時湧起了嬌羞:“進我宮裡,怎可還帶著簾帽,還不除了。”
快給我看看哪!回鶻妃子期待地睜大了一雙美眸。
花將:“……”
墨麒:“……”
這兩人沉默了,宮九卻是來勁,和妃子像模像樣地推拒了幾個來回,吊足了妃子的胃口,才佯裝無奈地取下簾帽。
回鶻妃子:“……啊!!!”
她猛地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天下怎有這般醜的人!
再一想起方才自己的嬌羞,自己腦中已經開始翻滾起來的身影,回鶻妃子的臉色一下青了,看起來還隱隱想要嘔吐。
花將嗬嗬乾笑了一下,不得不站出來提醒:“娘娘,不看一下七皇子送來的禮物嗎?”
回鶻妃子捂著胸口,麵色鐵青地緩了一會,才慢慢緩過勁,勉強重新掛上笑:“看,七皇子送來的貴禮,定是一般人都尋不得的好東西。”
她伸手將裝著首飾的匣子小心打開,掀開覆在其上的綢緞,露出了裡麵擺放的璀璨生輝、明豔無比的紅瑪瑙金珠佩飾。
回鶻妃子驚呼了一聲,原本還很難看的臉色瞬間變得驚喜粉紅,激動不已的伸手,小心翼翼取出其中最小件的那個手鐲:“太好看了……太好看了!”
她幾乎瞬間就能想象,自己帶著這套首飾,豔壓群芳的樣子,也來不及顧及七皇子的人還在這裡,立即命侍女取來了銅鏡,立即將零零散散的佩飾都帶上。
花將微微一笑:“娘娘可還滿意?”
回鶻妃子連聲道:“滿意!滿意!”她對著鏡子裡明媚動人的自己照了又照,“太好了!擺駕上……”
她正準備說要去遼主的宮殿,立即嘗試一下新佩飾能不能挽回遼主的心,就看見了還站在原地的七皇子的人,頓時停了下來,有些尷尬,不知此時該怎麼才能委婉地表達“謝謝七皇子的禮物,但我現在要去爭寵,沒時間招待你們,所以你們快些從我眼前消失”這樣的意思。
花將無比貼心:“娘娘深愛陛下,得了這首飾,想要去和陛下分享欣喜,我們再留在這裡打擾卻是不對了。”他歎了口氣,“其實,我們七皇子對待遼主,也是很想這般隨意親近的。”
花將刻意將回鶻妃子與遼主的關係說的親昵,像是尋常人家的夫妻一般,雖是讓回鶻妃子心中一酸,但卻是也讓她聽得很是順耳心喜。
“不過……您也知道,遼主向來不待見我家主子,所以每每想要給陛下送禮的時候,都無從下手,也送不出去。”花將老神在在地睜眼說瞎話。
就連誕辰都不送壽禮,分明是耶律儒玉根本不想浪費任何心思或者財力在遼主這個無謂之人身上,什麼無從下手,什麼送不出去,真是天大的胡話。
回鶻妃子揪心:“唉,這對父子,就是都太驕傲了。要我說,父子之間,哪裡有隔夜的仇呢?”
她倒是當真把自己代入了普通夫妻裡,為丈夫和孩子的僵持關係而憂心的娘親了。
花將慢慢道:“所以,七皇子除了為您準備了禮物,給陛下也準備了禮物。您也知道,陛下一向不喜七皇子,這禮物要是直說是七皇子送的,陛下不僅不會收,反倒還會大怒……所以,能不能請您代為送給陛下呢?”
他頓了頓,帶著笑意引出最重要的話:“東西有些重,就讓這兩個小廝幫忙搬去就是了。”
為了順理成章地讓墨麒和宮九也跟去遼主宮殿,這一次花將選的恰是一盆造型獨特、但很沉重的針鬆盆景,是七皇子府的花匠自己個兒隨手捯飭出來的,沒有額外花任何錢,也沒有從府庫裡額外拿任何寶貝,可以說是摳得令人發指,確實考慮到了耶律儒玉不想在遼主身上花一個銅板的心情。
回鶻妃子看了看門外放著的盆景,覺得自己的這幾個婢女還真的抬不動這玩意兒,於是點頭:“好罷。”
她猶豫了一下:“可……當真不需要讓陛下知道,這是七皇子送來的嗎?”
她倒還憂心忡忡上了,打心眼兒裡開始想著怎麼想辦法緩解一下這對天家父子的關係。
花將搖頭,麵露悲戚,就算是回鶻妃子並不好花將這種麵好如女這一類的男子,瞧見這張臉蹙眉難過的時候,都忍不住心疼:“不必了,終歸都是父子,隻要七皇子的心意到了,他就滿足了。您千萬彆與陛下提,這是七皇子送來的……這萬壽針鬆可是七皇子跑遍了遼國才尋來的,如果被陛下退回來,或有甚者,一怒之下砸了,七皇子該多麼傷心啊。”
墨麒不由地側目。
花將方才的話裡,根本沒有一句是真的。
回鶻妃子還甚是感動:“好,好……我定不會說的。你也先彆走,本宮這就帶這兩個小廝把七皇子的禮物送去,然後在把他倆給你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花將立即作揖:“多謝娘娘。”
宮九和墨麒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光聽花將麵不改色的漫天撒謊了,居然就這樣也順利地跟著回鶻妃子一塊,帶著一群隨行婢女,雄赳赳氣昂昂地抬著說是“七皇子找遍全遼國才找到”,但其實就是在後院隨便挖的一株小針鬆,一路無阻地走到了宮殿前。
守殿的宮人將回鶻妃子的到來同遼主稟報了,出了宮殿來,對站在階下的回鶻妃子冷聲道:“娘娘請回吧,陛下正在批奏折呢。”
回鶻妃子心中一急,那豈不是送不出這禮物了嗎?不行,這可是七皇子托她的事情,她怎麼也得辦到。
放眼遼國現況,誰不知道七皇子已經是大遼的隱形皇帝了?下一任的國君定然是耶律儒玉,而不可能是那個到現在還靠著遼主狐假虎威的耶律洪基。現在耶律儒玉難得主動請她幫忙,她又怎能不抓住機會?能夠令未來的皇帝現在就欠下她一個人情,不說彆的,至少她的命未來能有保障啊!
回鶻妃子於是放軟了聲音,紅著眼道:“妾身並不是想打擾陛下,隻是想給陛下送個禮物……這是……”她急中生智,“這是妾身的父親跑遍了遼國才尋來的萬壽針鬆,隻消讓妾身送給陛下……妾身一定放下針鬆就走!”
宮人隻得再回身去,把這話和遼主說了,而後出來道:“娘娘進去吧。”
回鶻妃子忙招呼著墨麒和宮九把針鬆搬上了,三人一塊跟在宮人身後,亦步亦趨地走進宮殿。
遼主果真正坐在堆滿了奏折的桌案邊。隻是,在他身邊,還慵懶的坐著一個千嬌百媚、身材玲瓏惹火的美人,正伏在遼主的肩頭,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睛嘲諷地望向臉色驟然蒼白的回鶻妃子。
遼主皺眉,看向回鶻妃子:“不是說,放下針鬆就走嗎?”
回鶻妃子被遼主這一句冷冰冰的話說的,幾乎當場落下淚來,強忍著酸澀,低下頭:“還請陛下笑納,妾身……這就退下了。”
墨麒和宮九立即上前,把針鬆搬到了中央放下。
起身的時候,墨麒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遼主盯著針鬆,臉色不大好看。
他不由地垂眼望去,隻看到了一張嶄新華美的氈毯。
回鶻妃子在這殿中一息也待不下去了,等墨麒和宮九放下了針鬆,就立即帶著他們走了。
一路疾走回自己的宮裡,回鶻妃子眼中一直搖搖欲墜的眼淚才落下來。
“可惡,可惡!”她小聲地哭著說。
花將看墨麒給他使了個眼神,意思是讓他細問,便開口道:“娘娘為何哭泣?是這首飾不夠好嗎?”
回鶻妃子怒拍了一下桌子,哭道:“再好的首飾又能怎樣?那狠心……”她後麵本想要責怪遼主無情的話,因為禁忌而吞了回去,隻道,“都是那狐媚子!勾走了陛下的心!”
墨麒又給了花將一個眼神:繼續問。
他本能地覺得那個美人有些怪異。
花將隻好接著問:“娘娘是說……”
“還能是誰!不就是那個簫美人!”回鶻妃子邊哭邊崩潰地罵道,“她本來也就隻有一張臉好,整個人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前段時間,她不小心賞花落了水,醒來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勾地陛下再也沒有寵幸過其他妃子,天天要麼就宿在她的宮殿,要麼就把她接近自己宮殿!三個月了,三個月了,天天如此!”
當一個男人麵對所有女人都花心的時候,女人還能想著,大家都是一樣,說不準自己努力努力,還能奪得他的心。但當這樣一個男人突然放棄了其他所有女人,獨寵一人的時候,回鶻妃子再也不能欺騙自己了。
她情緒崩潰地隻顧自己嗚嗚地哭,還是身邊的大婢女將花將三人送出宮的。
出宮以後,三人坐上七皇子府的馬車。
花將問:“道長和九公子,可查到了什麼?”
墨麒道:“耶律燕可能是死在遼主寢宮裡的。”
宮九道:“那個簫美人有問題。”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出來的。
墨麒一愣,沒管自己發現的事情,轉過臉來,肅然瞪著宮九:“九公子不是不識易容之術,如何知道那個簫美人有問題?”
早上,莫不是當真是逗耍他的罷!
宮九拉長了聲音,仿佛被冤枉了一樣地委屈道:“道長不覺得她的眼睛很美麼?”
墨麒:“……我沒仔細看她。”
當時他就顧著看遼主的神色和地上的地毯了,他們在寢宮中也沒能待多長時間,光是觀察這兩個線索,就已經很是倉促了。
宮九十分滿意:“沒錯,道長看我就行了。”
覺得自己不應該在車廂內,而應該在車廂外趕車的花將,不由地對宮九側目而視:……看哪?
看你現在這張能夜止兒啼的臉嗎?
墨麒:“……”他決定當做沒聽見宮九這話,強行拉回話題,“到底為何看出那簫美人不對?”
他當時隻是匆匆一眼,便因為注意到遼主的神色而移開眼神了,雖是感覺到不對,但沒仔細觀察哪裡不對。
宮九道:“我說了,因為她的眼睛很美,太美了——美到她其他的五官都黯然失色,好像不相稱了,甚至顯得醜了。她一定是易過容了,而且本人定然比這個‘簫美人’還要美麗。”
墨麒本還想說話的**莫名地沒了,不由自主地抿住唇。
宮九本就一直望著墨麒,瞧見墨麒突然露出一個不開心的表情後,嘴角頓時勾起一個笑:“但雖然她很美,我也不想看她。”
“——有太行仙尊在此,其他的凡夫俗子,又怎能比得上仙尊一根頭發絲兒?”宮九探過身來,哄小孩兒一樣地哄道。
墨麒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點:“休要胡言。”
好像突然被這兩人當做空氣了的花將:“……”
他不由地頻頻將視線投向車廂的門簾,感覺鑽出車廂外吹冬風這個瀟灑不羈的想法,突然對他產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宮九趁機摸了一把墨麒的手:“那你呢?又是怎麼看出耶律燕就是死在遼主的寢宮裡的呢?”他摸完手以後,立即一本正經地補上這個嚴肅的問題。
墨麒本還想斥責的話頓時被堵了回去:“我們在將針鬆放在地上的時候,遼主的神情突然變得很難看,而且眼睛一直盯著針鬆的陶盆。原本我還不理解,但仔細一看,他其實看著的並不是陶盆,而是陶盆下壓著的氈毯。”
“整個寢宮的擺設和裝飾,都是豪放大氣的,帶著契丹特有的風格。但那個氈毯,卻是波斯的,看起來和寢宮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從袖中拿出一小瓶粉末:“我趁著放下針鬆的時候,從氈毯上撕開了一小塊,在氈毯下的石磚地上刮下了一層粉末……”
那粉末分明不是白色,而是黑色。或者說,是深紅色,隻是因為顏色太深,所以看起來像是黑色。
花將:“……”
花將:“道長,雖然你能找到這一點很厲害,但你有沒有想過,等遼主讓人把針鬆搬開,發現氈毯上豁了個口子,下麵的地也被刮了一道坑,會是什麼想法?”
墨麒平靜地看了花將一眼,攤開手,從指尖垂下一隻掛著銀絲,狀似蜘蛛,卻比蜘蛛多上一對鋒銳如針的口器的蟲子:“無妨,這蜘蛛已經將氈毯補上,除非哪一天遼主想要翻開氈毯,重溫舊事,否則不會發現地上被劃過。”
花將:“……”
花將乾巴巴地笑了一下:“道長……你還會養蠱啊。”
墨麒皺眉:“蠱?這不是蟲?不是蜘蛛?”
花將嗬嗬笑道:“您在哪兒見過會自己縫針的蜘蛛,麻煩給我也找一隻。”
墨麒比花將還要心神不定,喃喃:“可我分明是在《蟲書》上看到的,這蟲子的名字分明也是蜘蛛?而且平素就是結網吃蚊蟲……”
花將抽了抽嘴角:“您看的怕不是《蠱書》吧,還有,這蟲……”花將頓了一下,發覺自己也被墨麒繞進去了,“這蠱蟲確實平時就和蜘蛛一樣好食蚊蟲的,而且長得和蜘蛛也十分相似,故而名為蜘蛛蠱。”
墨麒眼神落到自己指尖開始磨牙的蜘蛛蠱身上,陷入了沉默:“……”
“……”宮九想起了先前在妙音城時,墨麒曾說自己隻知解蠱,不知煉蠱、用蠱,對蠱書隻是略同一二的話,再看墨麒此時一臉乍逢打擊的模樣,醞釀了一會,並沒能醞釀出什麼安慰的話,隻醞釀出了一股對墨麒非人哉的濃濃酸意,一掌拍在墨麒肩頭,“差不多點,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墨麒抖了抖嘴唇,再次喃喃著想要澄清自己:“……我真的不知道這是蠱。”
花將……花將已經氣得鑽出車廂吹冬風去了。
·
·
花將泛的酸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回到七皇子府的時候,已經有一隊的士兵正圍在府門口了。
領頭的人大家都很熟悉,正是先前析津府的那個府人。
府人繃著臉,眼神複雜地望著這群宋人:“……諸位。”
宮九和墨麒早已在馬車上去了易容,此時已恢複了原貌:“怎麼,”他照著以往的慣例想了一下,覺得說不準又是墨麒的“克將軍”命格在暗地裡發揮著作用,“你從析津城遠道而來,難道析津那邊又死人了?”
府人的臉崩得更緊了:“是,屍體還是被扔在桑乾河,這一次,兩具屍體都在河裡。”
宮九不在意死了幾個,在意的是死的是誰:“都是何人?”
府人:“是……簫小將軍和簫國師。”
宮九:“……”
他的眼神不由地轉到了沉默的墨麒的臉上,露出驚歎之色。
厲害啊!在遼國多呆了一天,又克死了一個將軍不算,還克死了一個國師!
嘖,那個國師肯定是因為不配與墨麒這位正統國師相提並論,才被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