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的眼神很複雜,心情更加複雜。
不止是他, 這一刻, 幾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湧起了一個想法這次回宋以後, 我是不是應該去“拜祭”一下,那些曾經打過交道的“老朋友”的墳墓
照影子人這麼瘋狂地挖閻王牆角法,也不知他們這次回去“拜祭”,會發現多少座空墳。
還有以後再辦案的時候,一定要記得補刀。
不, 最好直接火焚善後。
姬冰雁用有些疲了的語調道“柳無眉, 石觀音, 無花, 這三個人都被影子人挖出來了,隻差一個南宮靈了。你們覺得他會不會也”
陸小鳳咳了一下“先前我受陛下所托,探查影子人的蹤跡時,已經查到過他了,現下他的屍體已經被火葬了。”
楚留香“”
原來影子人還真的把南宮靈也從墳裡拉起來了啊。
他記得,石觀音、無花、南宮靈還有柳無眉, 這幾個人的墳墓並不在一塊的啊這得是多大的執念才把他們一個不漏的全部挖出來
那些影子人到底是怎麼想的難不成是覺得, 一家子人一定得整整齊齊麼
“無花香帥說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妙僧無花”花將像是後知後覺似的,扭過頭來問楚留香。
楚留香“是, 怎麼”
“無事, 無事。”花將一邊搖頭, 一邊收斂了若有所思的狡黠表情。
墨麒道“雖說現下已大概知道無臉人案背後的影子人究竟是誰, 但我們仍然不能確認, 除這三人之外,會不會還有其他的暗樁。”
宮九把玩著劍穗上的玉佩“石觀音和無花暫不能動他們,莫要打草驚蛇。”
“我們現在,還沒有找到那些被掠走的士兵和牧民都在什麼地方。”宮九輕輕鬆手,讓劍穗從指尖滑落,“如果不能把這些幕後搞鬼的影子人一網打儘,隻怕狡兔三窟,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到時候不僅抓不住剩下的幫凶,反倒還會害死他們手上的人。”
陸小鳳沉吟“那如今之計,最好便是裝作毫無頭緒。”他想了一會,道,“不如先走道仙說的第一條線索,把隱藏在桑乾的那處影子人的駐地找到。影子人在遼國和大宋之間聯係傳信,是以其間的駐地為聯絡點的,我們若是能一舉將駐地中的影子人拿下,那便能切斷遼主皇宮中的石觀音,和藏身顧將軍身邊的無花之間的聯係。”
姬冰雁點頭“陸大俠所言不錯,倘若當真能將這駐地先行鏟除,我們便不必擔心需要三處都派人,並且得同時下手的捉襟見肘、又難以把握時機之窘境。隻要這駐地一除,我們便可分作兩路,一路去對付無花,一路去對付石觀音。將這兩人,逐個擊破。”
遼主寢宮中。
明黃的床簾下,籠罩著兩個狀似纏綿的身體。
“簫美人”在笑,她笑得分外嫵媚,聲音也十分動聽,可惜正被她壓著誘惑的遼主早已看破了她的偽裝,甚至因為自己一連被她害死五枚重要的棋子,而對她憎惡不已;更彆提此時,這位美人纖細白嫩的手正鉗製在他的脖子上。
遼主也是男人,身為皇帝,他甚至比一般的男人更愛美人。但這愛,絕對比不上他對於自己江山的掌控欲更加不能容忍區區一個女人給他帶來的羞辱。
石觀音笑了一下“陛下不喜歡我難道是簫美人的這張臉還不夠美麗嗎”
她慵懶地挺起身,妙曼的身體勾勒出一條能令所有男人都血脈卉張的曲線。石觀音看著遼主痛恨憤怒到赤紅的雙眼,慢慢抬起手,撕開自己臉上一直戴著的屬於簫美人的人皮麵具,露出真容。
即便在被石觀音鉗製的第一天,就已見過這張臉,遼主仍是不可避免地被這無邊美色衝擊地愣了一下。但很快,這抹驚豔便在石觀音的微笑下,化成更加熊熊的怒火。
“滾開。”遼主憎惡地對著石觀音道。
石觀音俯下身,輕輕在遼主耳邊嗬出一口濕潤的氣息“那可不行。陛下,我那千山鳥飛絕可是又缺人了您說,這一次,要請哪位將軍去查查這案子呢”
遼主憤怒地瞪著石觀音,忍耐地額頭上青筋直崩“你,敢。”
石觀音噗嗤笑了起來“我有何不敢的你忘啦,耶律燕將軍是怎麼死的您要是忘了,可要妾身替您回憶回憶,幫您想起來呢”
遼主咬牙切齒“你也威風不了幾天了那些宋人,早晚會查到你的頭上,到時候,我大可以看你們狗咬狗,親眼看著你被宋人親手殺死”
石觀音輕笑了幾聲“陛下會不會太天真了你可知道,當初楚留香是怎麼殺死我的哦,不,他根本就碰不到我一根手指。”思及當時楚留香擊碎了鏡子,令她一時瘋狂,甚至自儘的場景,她的臉色黑了下來,“不過這一次,他不會再得逞了。”
石觀音狀似愛慕地輕輕撫摸了一下遼主的臉頰“所以,陛下最好還是乖一點兒,就好好享受我給你的這點甜頭,咱們倆各自安好,各取所需,不是很好麼”
遼主打定了主意絕不會讓石觀音再得逞了“你休想誰想要你這種千人枕萬人騎的賤貨,朕就是一根指頭都不想碰到你你這次休想再蒙騙我,讓我調任何一個大遼的將士回國,朕是不會讓你這毒婦的計謀得逞的”
石觀音依舊笑著,仿佛遼主的辱罵對她來說不痛不癢似的。
她也確實不在意,反倒還戳了戳遼主因為憤怒而不斷起伏的胸膛“陛下倒是仔細看看,現下到底是誰在枕著誰,誰騎著誰呢。”
“不過,您這麼不配合,倒還真是讓妾身有些為難呢。原本妾身可是不想用這個辦法,傷了咱們之間的夫妻情分的。但陛下這麼凶地對待妾身,妾身也是沒辦法了。”
她在遼主驚怒的眼神中,從床上輕盈地滑下來,白皙的美足不著羅襪,直接踩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一路走到床邊一個巨大的木箱邊。
遼主失去桎梏,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你要乾什麼那箱子裡是什麼東西”
石觀音纖細的手指在鎖頭上輕輕一捏,那結實的鐵鎖,就這麼直接被她用兩根白嫩的手指給捏斷了“陛下這麼心急,不如自己看哪”
木箱的蓋子被石觀音掀開,露出了裡麵被石觀音封了穴道,隻有眼睛在睚眥欲裂地瞪著,眼珠子瘋狂打轉的耶律洪基。
遼主從床上奔了下來,伸手推開石觀音“洪基”
耶律洪基又驚又怒地瞪著眼睛,拚命想要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您覺得,這個驚喜,夠不夠換您的一紙調令啊”石觀音倚在木箱邊,懶懶地問。
遼主怒道“難道我不同意,你還想殺了洪基不成”
石觀音無謂地笑了一下“我看遼主身子骨也挺硬朗的,不像是短壽的人。能在這位子上撐個二三十年應該不是問題。二三十年妾身覺得,也該能養出另一個耶律洪基了。”
耶律洪基駭然地瞪著石觀音。
遼主震怒道“你想要殺了洪基,讓人冒名頂替”
石觀音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木箱“殺,還是不殺,就看陛下您到底是更疼愛您的太子,還是更舍不得您的棋子了。”
遼主的臉色一變再變,一雙手緊緊握在木箱邊沿,骨節咯吱作響。
他在衡量。
如果這一次他鬆口,下一次,石觀音定然還會再進一步。石觀音可以仗著耶律洪基,步步逼近,他卻得步步後退,到最後,遼國早晚會被石觀音蛀空,等到耶律洪基繼位的時候,這遼國還能支撐多久
可如果他不鬆口,那耶律洪基就會被石觀音殺死,他便會失去製衡耶律儒玉的棋子,耶律儒玉很可能會趁虛而入,到那時得到太子之位,對於耶律儒玉來說,就如同探囊取物一樣簡單了。到時候,他就是再想怎麼撬動耶律儒玉的根基,也不可能了。
遼主眼神陰冷地瞪著石觀音,半晌後“調令,我給你寫。人,你立刻放了”
他在賭。賭那些宋人能夠在一切發生前終結這一切。
賭贏了,皇位、太子、遼國,他都能保下。賭不贏他寧可犧牲耶律洪基,將遼國送進耶律儒玉的手裡,也不會讓一個宋人毒婦,將遼國當做她的手中傀儡
遼主決定既下,調令很快便寫好,令宮人送了出去。
石觀音將耶律洪基的穴解了,看耶律洪基滿臉感動地衝進遼主的懷裡,對於遼主的下一步計劃一無所知,兩人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不由地嗤笑了一聲,而後轉身披上了衣裳,走出後殿。
花園中種植著許多梅樹,此時正雪白一片地開著,仿佛結了滿樹的霜華,沁涼的冷香吸入鼻中,令人神怡。
遼人是不喜歡梅花的,但有一個人喜歡,於是即便是遼主的宮殿之後,也種滿了這種宋人極為推崇風骨的花樹。
而此時,這個人正站在梅林之中,帶著和梅香一樣似有似無的笑,看著她。
石觀音僵了一下,老實地將自己的衣裳裹嚴實“七皇子。”
耶律儒玉笑了一下“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說過,這殿中的事情,我不會管。”
石觀音細聲道“七皇子乃人中龍鳳,自然看不上妾身的這些雕蟲小技,更不會放在心上七皇子這次來,隻是為了賞梅麼”
她聲音裡帶著一絲示弱。
她不得不示弱。
石觀音自恢複神智以來,一直覺得自己的內力已經少有敵手了,便是此時讓她和玉羅刹對敵,她都有把握能戰個平手。可是耶律儒玉
石觀音悄悄在心裡咬了咬牙。
這個男人,不僅長得俊美,他的內力也深的怕人。石觀音剛開始還曾把心思打到耶律儒玉頭上,可現在,已經下意識地老遠一見耶律儒玉,就開始條件反射地低頭檢查自己是否衣冠整齊,彆又因為疑似覬覦他而被打的半死不活。
原本石觀音還想在梅林裡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現下也沒有心情了,勉強笑著和耶律儒玉行過禮,就又回到了宮殿之中。
她看著到現在還抱在一起的遼主父子,不由地在心裡想
這對蠢貨和耶律儒玉到底哪裡有半分相似。
就遼主這幅模樣,當真能生的出耶律儒玉那樣的梟雄麼
被質疑戴了綠帽的遼主狠狠打了個噴嚏。
墨麒等人趕到桑乾河牧民們的帳篷邊時,天色已晚。
陸小鳳匆匆翻身下馬,壓力很大地道“等這一輪月亮下去,晨日升起,遼主給我們的時間,就隻剩下一天了。”
墨麒低聲道“所以,今晚我們一定要趁夜拔除影子人的駐地。”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來桑乾,眾人就多帶了些珍珠。但即便如此,將牧民們挨個問過後,仍是一無所獲。
因為沒有答出問題,這些雖然排外,但卻很樸實的牧民們便沒有收眾人的珍珠。到最後,陸小鳳隻能有些沮喪地捧著一手的珍珠,鑽進了先前那個罵他“頭頂長瘡腳下流膿”的孩子的帳篷裡。
孩子被這個突然竄進門的家夥嚇了一跳,哇呀呀叫了一聲,跳到“床”上去,差點把組成“床”的那幾塊木板壓折。
“彆怕彆怕,我,是我。”陸小鳳把珍珠往這孩子手裡一塞,也不管這孩子聽不聽得懂他說的話。
陸小鳳擠到孩子身邊坐下,看著魚貫而入的眾人,深深歎了口氣“居然沒有人知道這可怎麼辦。難道我們自己到整個兒草原上,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到處亂找,純碰運氣麼”
小孩懵懵地看著這群人,手裡還一動不敢動的捧著一大把珍珠。
花滿樓笑著拿出了一個小包囊,讓孩子把珍珠都倒了進去,而後係上了袋口,比劃著讓孩子收下。
這孩子的父親也不知能不能尋回來了,倘若尋不回來,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明年開春,一頭牛羊都沒有,等著喝西北風麼
孩子使勁搖頭“我不要我不要”
墨麒見孩子不願接受,想了一下,對孩子道“我們現在遇到了一個難題,想問問你。你收下這珍珠,就當做是回答問題的酬勞。”
孩子狐疑“什麼問題”
墨麒道“你可知,在這桑乾河與古戰遺之間,有沒有一處地方,少人有知,並且地勢寬廣,土地肥沃,足以播種花籽,趕放牛羊”
既然已經確定石觀音也是影子人之一了,那這些影子人為何需要這麼多的牧民、士兵來做勞力,便順理成章一想便知自然是為了重現罌粟田。
但想要耕種罌粟花,也是挑土地的條件的。
孩子懵道“我怎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平日裡阿爹去放牛羊的時候,都不會帶上我呢”他看了看陸小鳳又暗下去的眼神,又低頭看看手裡的珍珠,突然從床上下來,“不過我知道有誰會知道這種事情”
他興衝衝地一腦袋鑽出了帳篷,站在外麵招招手讓眾人跟上,邊甩著小短腿邊說,“阿嬤肯定知道的她是咱們部落活的最久的阿嬤,以前小的時候,她常常和我說桑乾河上的故事,都是在阿嬤年輕的時候踏足過的地方”
孩子在一個不大的帳篷前停下,一掀簾門。
裡麵的男子喊了一聲“你們問的我真的不知道”
孩子“阿叔你在說什麼呢我是來找阿嬤的”
那男子從帳篷後轉了出來,看見孩子和孩子身後的眾人,無奈地對墨麒道“阿嬤她說的那些可都是故事。你們不會認為,她當真知道這麼一個地方吧”
孩子不輕不重地踹他“才不是故事我要見阿嬤”
男子歎口氣“好好好。”
眾人跟著孩子一塊鑽進了帳篷裡。男子勸了幾句見沒用,就又繞回帳篷後麵繼續去洗衣裳了。他也沒娶媳婦,天天陪著自己年邁的母親過日子,洗衣裳這樣的活當然得自己動手。
阿嬤坐在床上,看見孩子像頭小牛犢似的衝過來,喜笑顏開道“來啦,今天想聽阿嬤說什麼”
小孩扭頭指了指身後那群大人“不是我,是他們。”他轉回頭,問道,“阿嬤,你知不知道在我們桑乾河,和宋人的古戰遺之間,有什麼神秘的地方就是那種大家都不知道,也沒有人去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