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箏仰著頭, 有點呆傻地張大了嘴。</p>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光憑容貌就震撼到叫人說不出話來。</p>
那陌生的少年眯起眼睛笑,他天生一雙有些無辜的圓眼, 偏偏眼尾勾著一點天生的緋色,如同雪地裡洇開的一點殷紅墨跡。</p>
他沒有穿鞋, 赤luo的腳掌在半空中百無聊賴地晃動著,連腳趾都生得很漂亮, 白玉一般的質地,末端敷著桃花似的粉色。</p>
傅箏望進那雙水光瀲灩的淺色眼瞳,著魔似的朝枝椏上的少年伸出手。</p>
然而他隻觸到了詭異的溫熱而堅硬的肌肉。</p>
傅箏霎時間從失神中驚醒,像是被蛇咬了似的閃電般驚恐地收回了手。</p>
低沉的警告聲從黑背德牧的喉間溢出, 鐵灰色的獨眼冷淡而倨傲地瞪視著麵前軟弱的人類。</p>
“滾,離他遠點。”</p>
幾乎有傅箏大腿高的黑背露出鋒利的獠牙, 傅箏恍惚間幾乎嗅到了大狗噴灑出的帶著血腥氣的吐息。</p>
他聽不懂黑背在說什麼,但是明白了那幾聲低吼裡隱藏的含義。</p>
“哥哥,你嚇到他了。”</p>
瓷娃娃一般的小美人伸手安撫地環住了追風的脖頸, 鴉黑的發尾落在黑狗身上,雪白手臂如同一截被小心安放在黑色天鵝絨上的白玉雕刻。</p>
黑狗那隻鐵灰色的獨眼裡掀起微妙的波瀾,很聽話地收起了利齒, 隻是還不放心地擋在了許榴身前。</p>
黑色的尾巴很刻意地擋住了少年光潔的胸口。</p>
傅箏遲鈍地意識到麵前的少年, 好像沒有穿衣服。</p>
他失語似的張了張嘴,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卻聽見那漂亮男孩很有禮貌地雙掌合十:“對不起對不起,但是我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p>
“什麼?”</p>
傅箏驚詫地瞪大了眼睛, 卻來不及做反應。</p>
“說到底, 還是要怪你們, 否則我也不會被嚇得變成這樣。”</p>
許榴嘟嘟囔囔地說著些叫人聽不懂的話, 理直氣壯地伸手扒拉過了麵前少年的外衣。</p>
……</p>
傅箏恍恍惚惚地走向寢室,眼神裡帶著點仿佛被從天而降的億萬大獎砸中腦袋的癡愚。</p>
真是……看了就讓人窩火。</p>
“喲,這不是傅箏嗎,不上課啦?”有人隨手在牆上滅掉了手裡的違禁品,笑嘻嘻地朝傅箏走過來。</p>
因為個性軟弱,家境也不夠出色,傅箏在學校裡一直是被人隨意欺淩的對象。</p>
傅箏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p>
在長期的霸淩下,他已經被強迫訓練出了隻要是個人站在麵前都忍不住要抱頭鼠躥的可悲反應。</p>
還真是……活該被欺負的貨色。</p>
麵前那染著囂張黃毛的少年挑了挑眉,歪著嘴笑嘻嘻地一拍傅箏的肩膀,露出無比惡心的親昵神色:</p>
“聽說那群人給了你一點好東西?”</p>
“快給我看看!”</p>
傅箏很劇烈地抖了一下,聲如蚊呐:“這,這是他們讓我給駱隨的。”</p>
“毒藥?□□?還是……”那黃毛賊眉鼠眼裡閃動著惡毒的光,當著傅箏的麵做出一個口型,“dupin”</p>
傅箏臉都嚇白了:“我,我不知道,彆問我,求求你了,我什麼都不知道。”</p>
“嘁,真無聊,隨便嚇嚇就尿褲子了,廢物!”黃毛呸了一口,抬腳就往傅箏肚子上踹,傅箏習慣性地彎腰弓背,試圖竭儘所能地保護自己最柔軟的部位。</p>
但是下一秒,發出慘叫聲的卻是黃毛。</p>
“我草!什麼東西!啊啊啊我的腿!”</p>
西裝褲上破開了小洞,隻差一點鋒利犬齒就會刺進黃毛的小腿。</p>
那條巨大的黑背如同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融進了背景裡,再如同毒蛇一般精準地發動了攻擊。</p>
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把黃毛嚇瘋了。</p>
“你居然帶狗來學校,你他媽完了!我會舉報你!你等著被退學吧廢物!”黃毛撕心裂肺地慘叫起來。</p>
“該被退學的人,是你哦。”</p>
傅箏身後冒出幽靈似的聲音。</p>
黃毛嚇得鼻涕眼淚糊在一塊了,還能從朦朦朧朧的視野中看出來人素□□致的輪廓。</p>
鬼使神差地,黃毛覺得這張巴掌大的漂亮臉蛋好像在哪裡見過。</p>
那少年太過纖細了,站在傅箏身後,黃毛居然一直都沒有發現他。</p>
“欺辱同學,抽煙,攜帶違禁藥品,這些違反過的校規加起來,你猜是誰會被退學?”</p>
明明是再天真不過的純潔臉蛋,就算是流露出狐狸似的狡黠,也像是天使不經意的惡作劇,叫人可以輕易地原諒。</p>
黃毛神色恍惚,無法抑製地慘白下來,不由自主地接上了許榴的話:“是,是我。”</p>
要是被退學,他這一輩子就完了。</p>
這些所謂的上流階層最看重的就是名聲,他要是因為品行不端被明城高中退學,以後S市哪裡還有他立足的地方!</p>
“把你今天看到的東西都忘掉,好嗎?”</p>
許榴歪歪頭,把威脅也做得清新脫俗。</p>
黃毛著了魔似的瞧著少年素白漂亮的臉蛋,呆滯地點了點頭。</p>
一直咬著他小腿的惡犬這才鬆開了嘴,不情不願地退回到了許榴身邊。</p>
黃毛連滾帶爬地走了。</p>
許榴彎彎眼睛,親昵地蹭了蹭追風的腦袋:“謝謝哥哥。”</p>
追風歎了口氣:“不要在他們麵前叫我哥哥了。”</p>
許榴眨眨格外濃長的鴉黑睫羽,看起來有點可憐:</p>
“為什麼?”</p>
追風低聲道:“這些人類以為你和他們是一樣的,如果叫我哥哥,會懷疑你的。”</p>
變成人類的小狗沒有尾巴可以搖搖,皺起鼻子不情不願地:“我知道了。”</p>
追風覺得有點無奈,就算自家小狗變成了人類,還是笨笨的叫他不放心,隻好安撫地用粗糙舌尖舔了舔小狗柔白指尖。</p>
傅箏驚訝地看著許榴和黑背的互動,雖然還是聽不懂黑背在說什麼,但是再一次被刷新了世界觀,他單知道有人可以和小動物對話,但是不知道已經進化到如此對答如流的地步了。</p>
簡直就像是,小狗成精了似的。</p>
許榴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p>
趕走了討厭的黃毛,他扯了扯傅箏的袖子:“彆忘記了你要帶我來做什麼。”</p>
“哦哦,記得,當然記得,謝謝,謝謝你。”</p>
傅箏漲紅了臉,下意識地點頭哈腰。</p>
麵前的漂亮少年隻是簡單披了件他的外套,拉鏈緊緊地束到了喉口,看著再端莊禁欲不過,偏偏下麵卻什麼也沒有,外套下擺堪堪遮住大腿根,隱隱約約露出皎白柔膩的肌膚,光潔腳掌就這麼踩在地上,腳趾因為冰冷而微微地蜷縮在了一起。</p>
禁欲與放浪結合得如此巧妙,叫人看得喉嚨都不自覺地乾渴起來。</p>
傅箏狼狽地避開少年的大腿,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你跟我來。”</p>
許榴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紅了臉,偷偷和係統吐槽:</p>
“他是不是被我嚇到了?被欺負成這個樣子,還真是可憐。”</p>
小狗又忍不住想到駱隨,但凡駱隨稍微軟弱一點,現在應該也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想到駱隨的臉上露出傅箏的表情……許榴忍不住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p>
但是,軟弱就活該被欺負嗎?</p>
人類總是很喜歡把問題歸結於受害者呢。</p>
小狗弄不懂,隻是看傅箏的眼光驟然帶上了一點奇奇怪怪的憐愛。</p>
到底是貴族高中,所有的學生都可以向學校申請單人間。</p>
因為傅箏獨特的愛好,沒有人願意和他做室友,倒也讓傅箏順利地申請到了一個單人間。</p>
“我,我可能隻有校服能穿了。”傅箏遮遮掩掩地,不太想讓衣櫃完全暴露在許榴的麵前。</p>
被人PUA久了,他心底也覺得這種愛好是羞恥的,不願意讓許榴看到自己最不堪最齷齪的那一麵。</p>
可惜天不遂人願,傅箏剛想拿出自己的校服給許榴穿,卻驚恐地發現衣櫃裡不知道被誰放進了毛蟲。</p>
指尖撥開層層疊疊的衣架時不免觸碰到詭異綿軟的□□。</p>
慘烈的叫聲驟然把乖巧坐在一邊等候的許榴和追風嚇得一哆嗦。</p>
許榴跑過來一看,發現傅箏嚇得滿臉眼淚癱坐在地上,大開的衣櫃裡掛著多到幾乎要溢出來的女裝,長裙,短裙,洛麗塔,旗袍,修身短上衣,各種色彩豔麗柔軟馨香的織物密密挨挨塞滿了一櫃子,宛如打開了一個夢幻般的美麗世界。</p>
如果沒有那幾隻惡心的毛蟲煞風景的話。</p>
許榴也怕蟲子,但是小狗應該保護人類的。</p>
他勇敢地衝上去和毛蟲對峙,然後被詭異的長相嚇到掉眼淚,“哇”地回去要追風:“哥哥!我害怕!”</p>
真正的勇敢狗狗追風麵對毛毛蟲也不會怯場,勇猛地替許榴和傅箏除掉了毛毛蟲。</p>
隻是追風出馬的話,那些漂亮的小裙子就不可避免地被踩上了狗狗的梅花腳印。</p>
果然再猛男的狗狗,留下的腳印也是一朵朵小梅花。</p>
許榴心有餘悸地看著那些被丟到外麵的毛毛蟲屍體,有點擔心地問追風:“會不會有事呀哥哥,毛毛蟲會有毒嗎?”</p>
追風搖搖頭,他流浪這麼多年,什麼蟲都見過,自然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沒毒。</p>
許榴這才鬆了一口氣,又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不起啊,把你的裙子弄臟了。”</p>
傅箏本來臉色蒼白,聞言慘然臉頰上又浮起一點豔麗紅色,清秀杏眼裡閃爍著奇異的光芒:</p>
“你,不覺得裙子很惡心嗎?”</p>
許榴愣了愣。</p>
小狗茫然地看著他,不自覺輕輕地皺起眉頭。</p>
傅箏聽見自己的心跳迅速冷靜下來,血液都涼了。</p>
完了,他想。</p>
“可是……你很喜歡啊。”小狗理所當然地說,“喜歡裙子……怎麼了嗎?”</p>
他敏銳地察覺到傅箏怪異的神色,又有點不確定起來,小心翼翼地問:</p>
“不可以喜歡裙子嗎?”</p>
可是他明明看起來是很喜歡的樣子啊。</p>
人類還真的很奇怪呢。小狗又不自覺地感歎道。</p>
係統覺得自家宿主大人似乎真的很沉浸於任務裡了,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會很奇怪呢。</p>
還真是敬業的不得了啊宿主大人。</p>
“他們都說我很惡心。”</p>
傅箏的手不自覺哆嗦起來,拿起那些被妥帖熨燙好的裙子,雪紡的,絲綢的,棉質的麵料如同流水一般五顏六色地從少年的手掌裡淌過,像是一條豔麗的河流。</p>
“因為我喜歡這個,所以我是變態。”傅箏神經質地喃喃自語著,“我不夠陽剛,我不夠男人,我喜歡裙子,我喜歡美麗,我喜歡一切纖細,美好的東西。”</p>
“所以我該死。我沒有個男人的樣子,我是娘娘腔,我不配做男人,他們說我生錯了性彆,我該去做一個女人。”</p>
許榴皺皺鼻子,細聲細氣地吐槽:</p>
“不可以這樣說女人哦,喜歡什麼和性彆沒有關係吧。”</p>
陽剛什麼的,聽起來臭臭的。</p>
噫。</p>
小狗肩負拯救全人類的使命,輕輕拍了拍傅箏的肩膀說:“喜歡什麼都是你的自由哦,裙子這麼漂亮,當然可以喜歡啦。”</p>
“被牽連到的女孩子才倒黴呢,她們也不會喜歡聽你說這種話的。”</p>
“會輕浮地靠喜好隨便定義彆人的家夥,才是最該羞恥的。”</p>
傅箏呆呆地捏著手裡的裙子,臉上有一瞬的空白。</p>
許榴的表情裡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刻意而虛偽的憐憫,瞧著隻是說的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p>
那雙顏色偏淺的琉璃色眼眸在燦爛日光下澄澈得恍若淨湖,清晰地照亮一切汙穢不堪的東西。</p>
傅箏扯了扯有些撕裂的唇角,他早上還被那些羞辱過他的人狠狠扇過巴掌,原因僅僅是他路過的時候叫他們想起他是個愛穿女裝的變態所以覺得惡心了。</p>
都說因果輪回,那些人,會有報應嗎?</p>
傅箏低低笑起來,他把那些裙子珍惜地疊好,把被追風</p>
留下了爪印的裙子和毛蟲爬過的衣架子都挑出來放進了洗衣簍裡。</p>
許榴看著他的動作不自覺縮了縮脖子,他以前隻拆過駱隨的家,在一個陌生房間施工還真是怪不好意思的。</p>
但是傅箏看起來並不覺得冒犯,反而笑笑說:</p>
“學校裡不允許帶寵物,你這樣帶著這隻,呃……”</p>
他斟酌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隻凶惡異常的大狗,聽許榴和大狗的對話還以為這隻大狗的名字就叫哥哥,“哥哥?不太方便吧。”</p>
被一個討厭的人類叫這麼親昵的稱呼,追風臉色不是一般的臭,凶神惡煞地露出獠牙衝著傅箏齜牙咧嘴。</p>
許榴立刻撲過去抱住追風,對著傅箏訕笑:“他叫追風,哈哈,哥哥是我們之間習慣的稱呼,呃,他,我小時候他就在我家了。”</p>
“我就一直習慣這麼叫了,他不喜歡彆人這麼叫他哈哈哈。”</p>
傅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說:“原來已經是一隻老狗,還能有這樣強的力量真是了不起。”</p>
他本意是誇獎一下追風,結果是對麵大狗的臉色更差勁了,活像尊黑麵煞神,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把傅箏吃了。</p>
傅箏被嚇了一跳,僵了一僵,還是強撐著笑說:</p>
“你不如讓追風先在我這裡待一會兒,你潛進,來學校,是為了做很重要的事吧,這樣不是更方便嗎?”</p>
漂亮的男孩眨眨琉璃珠子似的眼睛,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著傅箏。</p>
“我,我怎麼了嗎?”</p>
傅箏不安地用手指撓了撓臉頰,疑心自己臉上的粉底是不是還沒擦乾淨,是不是讓許榴覺得不高興了?</p>
那雙琉璃眼睛露出燦然的笑意,像是厚厚雲層裡破開的一線天光,照亮了傅箏陰雨連綿的心底,</p>
“其實你人還很好的嘛。”</p>
傅箏不敢看他的眼睛,被燙到了似的迅速低下眉眼,隻是把那套疊好的校服遞給許榴:</p>
“我是個懦夫,而已,這套衣服,給,給你,沒有被毛毛蟲爬過的,是乾淨的,我昨天才熨好的。”</p>
他看著少年接過自己的校服,明明是他借衣服出去,卻有一種被向往的神明眷顧了的受寵若驚。</p>
“你來這裡,是想做什麼事嗎?”</p>
許榴看過來,他立即結結巴巴地解釋:“我隻是想問問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p>
許榴笑起來:“那你可幫了我大忙了,你知道駱隨在哪個班嗎?”</p>
傅箏呆了呆,舌尖有點發麻:“你,是駱隨的……朋友嗎?”</p>
“朋友?算是吧。”許榴縮了縮脖子,下意識放低聲音,“不過你千萬不要告訴駱隨哦。”</p>
他看著傅箏疑惑的神色,有點糾結地撓了撓後腦勺,雙手合十拜托似的討好笑,小狗就算這樣都是可愛的,笑臉圓圓,眉眼都浸著光似的:</p>
“我是,嗯……想給他一個驚喜,要保密哦。”</p>
事實是,如果被駱隨發現的話,他一定會倒大黴的!</p>
傅箏臉色變幻莫測,他是今天第一個見到許榴人形的人,那時候的少年渾身赤luo,關鍵部位隻有靠著身邊的大狗擋著,纖細脖頸上的奢靡項圈豔麗又勾人。</p>
真真是一眼蕩魂,光是看一眼都足以叫蓮座上的仙人墮落成魔。</p>
就算是傅箏這樣的人,也忍不住對駱隨產生嫉妒之情。</p>
而駱隨,其實曾經還幫過他。</p>
當時被人按在體育器材室的角落裡毆打的時候,是駱隨叫了老師來救他的。</p>
否則他應該已經被人打死了吧。</p>
一想起那一天的情形,傅箏還覺得自己的肚子隱隱作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