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日,傍晚。
知縣向弼正在縣衙內院納涼,旁邊擺著個小桌,桌上還有米酒和肉脯。
丫鬟在一旁打扇,向知縣喝了些酒,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相公,相公……”老奴過來輕呼兩聲。
向知縣還在睡覺,夢裡似有美事,臉上帶著笑容呢。
老奴讓丫鬟退下,輕輕拍打向弼的肩膀,放大嗓門說:“相公,白押司有事求見。”
“嗯……哦。”向知縣終於醒來。
老奴重複道:“白押司求見。”
向知縣坐直身體,整理衣襟說:“讓他進來吧。”
不多時,白崇武就跟著老奴進來,白白胖胖的身子猛然前傾,趴跪在地上哭嚎:“縣尊可要為俺白家做主啊!嗚嗚嗚嗚……”
向知縣被搞得一頭霧水,忙說:“快站起來講話。”
白崇武依舊趴在地上:“昨夜有那黑風寨的匪寇,明火執仗來上白村劫掠。俺家錢糧被搶劫一空,家祖母被活活嚇死,村中百姓也多遭殺戮……”
“竟有這等事?”向知縣大吃一驚。
白崇武繼續說道:“有兩個賊人,被村民抓住。他們……他們說,是向知縣和祝主簿指使的。俺就在縣衙做事,怎不曉得縣尊為人?那是萬萬不信的。可謠言已經傳開,村民鼓噪鬨事,不肯再交賦稅。便是附近幾個鄉裡,百姓也驚恐莫名。他們不信是縣尊指使,卻認定祝主簿脫不了乾係!”
“當然不是俺!”
向知縣噌的站起,慌忙辯解道:“俺是正經進士出身,怎麼可能勾結匪寇?”
白崇武又說:“州判家的李二郎,因為力戰賊人,全身六處受創。幸得祖宗福蔭庇佑,李二郎總算撿回一條命。”
剛剛站起的向知縣,如遭晴天霹靂,雙腿發軟又坐回去。
不給李通判一個交代,自己的仕途就毀了!
宋代的進士不值錢,因為數量實在太多,得看寄祿官是啥屬性。
向弼當初考中乙科進士,初授官職僅從九品將仕郎、南海縣尉。兜兜轉轉好幾年,還給京朝官送過禮,這才升為從八品從事郎、西鄉知縣。
李含章的老爹,雖也是從八品,但人家是宣義郎。
從政郎隻是選人。
宣義郎卻是京官!
京官的升遷速度飛快,差遣跟品級沒啥關係,便連從九品都能擔任知州。
蘇軾當年做密州知州,也就是個從七品京官而已。
“絕對不是俺指使的!”向知縣再次強調。
白崇武咬牙切齒:“縣尊定不可能做這種事,可那祝主簿卻不好說,那廝本來就是招安的反賊。黑風寨盤踞多年,都隻打劫過往商船,從不劫掠附近村落。縣衙若無人指使,他們怎敢如此?”
向知縣猶如抓住救命稻草,猛拍大腿道:“俺早就覺得,那廝不是良善之輩,如今果然賊性難改!”
“請縣尊做主啊!”白崇武哭嚎道。
向知縣賭咒發誓道:“俺一定會為民做主,絕不容賊寇為禍一方。隻是……祝二擁有官身,不能立即將他拿下,須得秉明朝廷方可施為。”
明知道向弼在拖時間,但這話也沒有錯,確實不能隨意處置主簿。白崇武退而求其次道:“請縣尊聚集鄉兵,清剿黑風寨那個禍患!”
向知縣猛拍大腿道:“當剿,匪寇必須剿。”
白崇武又說:“不能全用尉兵,祝二兼著縣尉,他跟賊寇有勾結。要麼用保甲鄉兵,要麼請州裡出巡檢兵。”
“可行,招募保甲鄉兵,臨時充作弓手!”向知縣連忙表態。
宋代有兩套類似警察的製度,一套叫巡檢司,一套叫縣尉司。
巡檢司不是每個縣都有,在人口不稠密的地方,兩三個州才共有一個巡檢司。而靠近京城的地方,一個縣就有一個巡檢司。
向知縣如果請調巡檢兵,就得驚動知州那邊,等於事情徹底鬨大了。
知縣不是縣令能比的,擁有一定的募兵權力,向知縣說:“俺明日就下令,各鄉選出八十甲丁,縣衙再選二十尉兵,二百六十人可夠了?”
白崇武說:“若是不夠,上白村可募兵五十。村中橫遭劫掠,家家披麻戴孝,村民已與那些賊人不共戴天!”
“如此定可破賊。”向知縣說道。
他又讓仆人取來銀錢,硬塞到白崇武手裡,算是私人掏給白家的撫慰金。
好不容易把白崇武打發走,向弼枯坐在樹蔭下發愣。
他此刻欲哭無淚,今年的政績考核,是肯定無法過關了。
剿匪要花錢的,地主們攤派了錢糧,又怎麼可能老實交稅?
一個知縣想要升遷,至少連續三年交足賦稅,稅額不滿那就啥都彆想了。
但那李通判正是負責催稅的,得罪此人,交了也等於沒交。須得先剿滅山賊,上給州判交代,下安鄉紳之心。
“祝二這混賬,怎不自己去死!”向知縣越想越氣。
他才不管是不是祝主簿指使的,反正得拿一個人頂缸兼撒氣,而反賊出身的祝宗道就是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