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年紀輕輕,恐怕不能服眾。你年紀大,你的道理更有說服力。”朱銘說道。
朱國祥一臉鬱悶:“我又不會古文,儒家那些道理,全來自義務教育階段。彆人還是名儒,我怎麼去交流,怎麼能把謊給圓下來?”
朱銘笑道:“朱院長,不要妄自菲薄嘛。理學延續到21世紀,早已融入生活的方方麵麵,你隨便說出一句話,都有可能把大儒給唬住。你隻需記住一點,你是世外高人,而且已經返璞歸真。彆人要聊儒學,你就避而不談,隻把話題往農業、物理引。你越是這樣,就越顯得高深莫測。”
朱國祥琢磨道:“啥都不懂,又要表現得啥都懂,還不能讓人看出破綻。這個……我可以試試。”
“走,咱一起演戲去。”朱銘起身往外走。
院子裡有小泥爐,是專門留給貴賓煮茶的。
朱銘讓白勝點火燒柴,自己打起一桶井水,父子二人圍著火爐等待觀眾登場。
陳淵早就收到消息,仔細打理儀容之後,帶著親隨來到院中,拱手作揖道:“在下陳淵,見過朱先生。”
朱國祥站起抱拳,微笑道:“請坐。”
也不知是朱院長演得好,還是陳淵先入為主,隻覺朱國祥坐在那裡,便有如嶽臨淵的氣度。看似普普通通,其實沉穩內斂,還有些飄然物外,這修身的功夫,看來已達到返璞歸真之境。
果然是隱世大儒!
小爐裡的井水已開始冒泡,朱銘站起來擺茶盞。
朱國祥輕輕拉扯袖子,很普通的窄袖布衣,便有了寬袍大袖的感覺。他拔出竹筒蓋,將茶葉倒進盞中,提起爐子就往裡麵衝水。
隨即,朱國祥雲淡風輕道:“茶水稍涼即可飲用。”
陳淵現在滿腦子問號,但又不便多言,難道要埋怨對方用散茶待客?隻能自己在心裡瞎想:用散茶而不用團茶,此君子甘於清貧也。
朱銘說道:“陳先生,此散茶非彼散茶。家父自創炒茶之法,去其苦澀,留其清香。”
陳淵不知道茶葉還能炒製,心中好奇之下,開口問道:“不用洗茶嗎?”
朱國祥說:“心中乾淨,茶就不用洗。”
茶真不用洗,那玩意兒不科學,純粹屬於商業炒作賣點。
就在此時,閔文蔚聞訊趕來,眾人又是互相作揖。
朱國祥提起爐子,給閔校長也泡了一杯。
閔文蔚把朱國祥當做儒道雙修的高人,當即讚道:“以朱先生之能,竟也喝散茶,此亦修行也。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誌。品這散茶的苦澀,便是安貧樂道,正可鍛煉君子心誌。”
朱國祥說道:“貧窮不是吃苦,鍛煉不來心誌。”
陳淵明白,問道的時機來了,拱手說:“請先生明示。”
朱國祥說:“貧窮易得,吃苦難得。食不果腹,衣不暖身,這是貧窮,天下百姓皆如此。然則,懂得吃苦,樂於吃苦,卻人間少見。”
朱銘連忙捧哏:“吃苦有什麼不同?”
朱國祥說:“有貧農二人,都是一般窮困,一般的辛苦種田。”
“其中一人,晚歸家,有點清閒時間,便躺在床休息,或去村口聊些家長裡短。便有些餘錢,也買些好吃的,做兩身新衣服。渾渾噩噩,日複一日。他也受窮,但不懂吃苦。”
“另有一人,稍有閒暇,便站在村學窗外聽書,又請孩童教其寫字。他在種地之時,不拘泥於祖輩傳下的方法,而是日日留心、時時觀察,力圖想些法子讓糧食收得更多。他有餘錢,買來禿筆和草紙,練習寫字,練習算賬。但他做的這些,似都無用,反而徒耗錢財與精力。村鄰皆笑其不自量力,給他取個綽號農相公,就連家人也不理解他。他又要乾活,又要讀書,還被眾人孤立嘲弄。身累,心也累,依舊甘之如飴。這才叫吃苦!”
“身之苦易吃,心之苦難熬。能受心之苦而誌不摧者,方是君子固窮之真義!”
不就是裝逼嗎?
朱國祥非常在行,而且一套一套的,心靈雞湯一煮就是一大鍋。
閔文蔚拍手大讚:“此真君子也!”
陳淵也佩服之至,說道:“君子固窮,這般解釋極妙。世有許多士子,窮困潦倒卻不思進取,還以君子固窮而自欺欺人。他們若聽了朱先生此言,必然羞慚捂麵。”
朱國祥指著漸漸降溫的茶水說:“此乃炒茶,與蒸茶不同。澀是雜念,苦是本味,猛火煎之,如君子在天地洪爐中修行。留苦去澀,存其本心,堅其誌向,是故君子之茶。諸君子,請吃苦!”
朱銘都特麼聽傻了,他已經夠能扯了,沒想到老爸比自己更能扯。
不愧是領導啊,恐怕以前沒少給學生熬湯喝。
被朱國祥這麼一解釋,炒茶成了君子之茶,苦味變成了君子本心,吃苦也成了修身養性。
就連炒茶的過程,都得到升華。茶是君子,炒鍋是天地烘爐,炒製茶葉就是君子在世間修行。
那逼格,瞬間就去了。
閔文蔚特彆喜歡這種心靈雞湯,而且打定主意,今後要講給學生們聽。他看陳淵不慣,也看朱銘不慣,可朱院長在他眼裡,卻是越看越順眼不愧是大儒啊!
閔文蔚自負是真君子,迫不及待端起茶盞,笑著說:“諸君子,請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