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也很願意和他一起玩。但後來有一次,看到他在禦花園裡,拿石頭把地上的一條蚯蚓切成一段一段。蚯蚓掙紮扭動,他顯得很是高興。
這一幕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有些害怕。後來便不大跟著他了。
再後來,姑姑死去,她回了長沙國,就此再無往來。
最後得知的他的消息,是他被謝長庚抓為了人質,比自己先死去了。
見齊王妃望著自己,慕扶蘭點頭:“藥翁這些年,確實在洞庭落腳了下來,但也時常外出。我來上京之時,他人便出去了,不知何日才會歸來。”
齊王妃雙眼一亮,忙道:“消息確切就好。翁主,我聽說這個李藥翁有神醫之名,無論何種病症,藥到病除,是真是假?”
慕扶蘭對上齊王妃投向自己的兩道期盼目光,搖了搖頭。
“不瞞王妃,我從小也隨藥翁學過些藥理,他是我的師傅。師傅常說,世上沒有包治百病的神醫,他更不是神醫,不過一尋常郎中而已,得此虛名,受之有愧。”
齊王妃既不提她兒子,慕扶蘭就不問。隻是想起趙熙泰這個幼年玩伴,前世最後的下場比自己也是好不了多少,頗有一種命運反複無常之感,便又道:“王妃若有求醫之人,日後等師傅回了,不妨尋師傅看看。不管能否除病,師傅醫者仁心,必會儘力。”
前幾年,眼見兒子漸大,身體卻一直不好,齊王妃急著想替兒子娶妻成家,誤信一所謂的“神醫”,用了虎狼之藥。病症起先確實有所起色,不想沒好多久,突然複發,且比從前愈發厲害,那個“神醫”見闖了禍,也連夜逃走。齊王妃又悔又恨,這幾年,隻能請太醫慢慢再替兒子調理身體。
前些時日,她又聽說了神醫李藥翁之名,有些心動,入京後,正好得知長沙王女慕扶蘭在京,今早便特意示好,想向她打聽消息。
她原本滿懷希望,現在聽慕扶蘭這麼一說,頓感失望。
太醫治不好兒子的病症。這些年,她也見識過了不知道多少的“神醫”,最後非但沒用,反倒讓兒子的病症愈發見壞。十有八九,應該又是個徒有虛名的江湖遊醫,替些窮苦人治了頭疼腦熱的病症,名聲便被吹捧了出來。
既失望了,齊王妃也就不願在慕扶蘭麵前提自己兒子病弱,含含糊糊地道:“不過是突然想起來,順道向你打聽幾句而已。我曉得了。日後若是有需,便去尋他。”
齊王妃的態度變化,慕扶蘭又怎看不出來?
但她說的,卻是實話。
藥翁從不自詡神醫,對慕扶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醫道精奧,越是浸淫其中,越覺自己技拙。窮畢生之力,解疑難雜症而已。
她也不點破,又坐了片刻,等侍女取了裘蓋送來,還了,再次向齊王妃道謝,便起身告辭。
齊王妃怎會不知劉後對長沙國慕氏的敵意。雖然慕扶蘭嫁了謝長庚,如今看起來也得了劉後的垂愛,但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今天找她本意不過就是為了打聽神醫的消息,現在打聽完了,感到失望,見她告辭,自然也不再強留。
於是笑著起身,親自送她出來。慕扶蘭請齊王妃留步,帶著侍女,回往自己歇息的地方。
今天隨劉後來禮佛的命婦人數不少,寺裡雖有一片專門供香客休息的普通雲房,但也容不下那麼多人,另外騰了片空的禪房出來。
慕扶蘭歇息的所在,與齊王妃那裡隔了一道橫牆,要穿過一扇洞門。
她沿著通道而行,正要穿門而過,忽然遠遠看見橫牆的儘頭,一道拐角處,曹金站在那裡,臉上帶笑,正躬身和謝長庚在說話。
兩人身後各自帶著幾個隨從,應是方才偶遇於此,有事停下說話。
慕扶蘭心中一動,叫侍女等在後頭,自己悄悄拐到那扇洞門之後,借著一叢種在牆邊的竹叢的遮掩,盯著那兩個人。
之前幾次入宮,她常碰見曹金,但卻沒機會見到這兩人碰頭。
距離不算很近,她聽不清楚兩人在說什麼——自然了,即便真有事,以謝長庚的謹慎,也不可能會在這種場合傳遞消息。她也沒想聽這兩人在說什麼。
她想觀察兩人說話之時的眼神和表情。
雖然謝長庚背對著這邊,但太監曹金卻朝著自己。他的臉,她能看得清清楚楚。
倘若自己猜測是真,對著一個有不可告人關係的人,曹金的表情或眼神,說不定會有蛛絲馬跡表露。
慕扶蘭屏住呼吸,睜大眼睛,正仔細地盯著曹金那張帶著笑的臉,身後冷不防傳來一道聲音:“翁主!”
慕扶蘭一驚,倏然回頭,看見身後站了一個華服青年,十八九歲,容貌周正,惜麵無血色,看起來一副長久病弱的模樣。
雖然已是多年不見,但慕扶蘭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眼前的這人,便是齊王世子趙羲泰。
她一時頓住了。
趙羲泰卻顯得很是歡喜,叫跟著的兩個仆從停步,自己朝她疾步走來,口中說道:“是我,趙熙泰!我母親求了太後的許可,今日也帶我來了,請大師替我祈福消災。早上在山門外,我就看見你了,當時便一眼認出了你!我們從前在宮裡經常見麵,翁主你可還記得我……”
他的視線落在了慕扶蘭的臉上,雙眸一眨不眨,目光微微閃亮。
大約是情緒有些激動,他原本不見血色的麵頰之上,忽然浮上一層紅暈,大聲咳了起來。
慕扶蘭心知不妙,回過頭,便見謝長庚倏然轉頭,兩道目光,朝著這邊射了過來,急忙離開原來的位置,朝著趙熙泰走去,假裝自己路過,方和趙羲泰偶遇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