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1 / 2)

辟寒金 蓬萊客 7637 字 3個月前

沉默。

回應他的, 隻是沉默。

她仿佛沒有聽見,隻有那一雙手,在他的後背之上,繼續做著她自己的事。

謝長庚回過頭, 看著她。

她的視線一直落在他後背的傷處,一張少女的麵龐,宛如湖水般明淨。燈火照著她低垂的漆黑眼睫,在她的眼下,映出了兩道柔和而冷淡的弧形陰影。

倘若不是那孩子就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麵前,這樣的她,怎麼看, 也不像是一個生過孩子的婦人。

她放下刀,拿了藥瓶子, 用小杵挑了些藥膏出來,替他敷了藥, 包紮傷口。

“每日叫人替你換藥,不要淋雨或是弄濕傷處。”

她說完,朝他伸來了手。

一隻潔白的,柔軟的,帶了幾分玉涼觸感的手,輕輕地壓在了他的額前,探他的體溫。

那手壓上來的那一刻, 謝長庚閉了閉目。

她很快便收了手。

“略有體熱,或是因傷而起。我開一副方子, 照方煎藥,一日三帖,務必多休息。”

他慢慢地直起身,套回自己的衣裳。

她的目光依舊沒有看他,吩咐完,轉過身,走到桌邊,背對著他,取了紙筆,俯身寫方,斟酌著藥量之時,忽聽身後傳來一道有些突兀的聲音:“慕氏,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你要如此恨我?”

她的手一頓,隨即繼續走筆,說:“那日我以為熙兒凶多吉少,這才一時失控,刺了你的。你沒和我計較,還幫我找回了熙兒,無論如何,我須得向你道聲謝……”

身後一道陰影籠罩而下,探過來一隻手,捏住了她正在寫著方子的那手。

慕扶蘭的睫毛微微一動,依舊垂著眼眸。

“鬆手可好?我在替你開方子……”她說。

他將筆從她手中一把抽掉,擲了。

吸在筆毫上的墨汁四濺,星星點點,灑於案麵之上。

“你知我所指!”他俯身下來,朝她說道。語氣隱隱帶著幾分鬱懣。

慕扶蘭抬頭,轉過臉,對上了謝長庚的兩道目光。

他盯著她,目光陰鬱。

慕扶蘭的身子才動了一下,他已攥著她的手,帶著她,迫她轉向了自己。

她一時立不穩腳,身子微微一歪,額頭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一陣潮熱的鼻息,拂過她的麵門。

她便如此猝不及防地被這男人困在了他的身體和桌案的中間。

他說:“慕氏,當初我求親於你,固然妨礙了你與君山那人的好事,但我當時隻是前去求親,並非逼婚。你父王既答應婚事,便有他的考量,你身為王女,就算彼時心有所屬,令尊許婚的那一日起,你便應收心,以夫為先。”

“立下婚約之後,我信守諾言,保長沙國的平安。不但如此,我一沒有妨礙你暗中生兒,二沒害過你的心上之人。他如何死的,與我無半分乾係!”

“我無需避諱,我出身低微,但我走到今日,你以為靠著與你長沙國的聯姻便一蹴而就?那三年間,我戎馬關山,生死一線,三年後,我如約娶你,我哪裡對不起你,你竟要這般對我?”

他的聲音漸漸激動起來,氣息陣陣撲她耳麵,體溫本就有些燙,此刻變得愈發灼熱。那熱氣,仿佛沁透了兩人衣裳織物上的經緯,絲絲逼入她的衣下。

慕扶蘭感到肌膚悚然。

他停了下來,胸膛微微起伏,仿佛在平息著他此刻的情緒。

“抬眼!”

片刻後,慕扶蘭聽到他用命令的語氣對自己說話。

她慢慢抬眸,對上了一雙正陰鬱地俯視著自己的眼。

他看著她,說:“慕氏,我想過了,這回確實是我太過魯莽,累你兒子置身險境,險些出事,是我之過,不會再有下次了。但倘若不是你此前一再欺瞞,辱我太甚,叫我實在忍無可忍,我何來的心思,要與你一個婦人過不去?”

“你捫心自問,從始至今,到底是我謝長庚對不起你在先,還是你自己行事不講分寸,太過出格?”

四周安靜了下來,耳畔隻餘他顯了幾分怒氣的粗重呼吸之聲,聽起來分外清晰。

慕扶蘭微微仰臉,和身前這個還困著自己的男子對望著,心裡,忽然掠過一種有如深深陷足於宿命泥潭的無力之感。

從她回到長沙國,他追來之後,類似如此的爭執,在兩人之間,已是發生過太多次了。

而這一回,和從前相比,他的憤怒已是十分克製,甚至,憤怒之餘,他的語氣之中,還流露出了幾分前所未有的鬱懣,甚至是委屈。

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

固然,讓人為他這輩子還沒做過的事去承擔罪責,這是不公。

但是終有一天,他的王業,會叫他顯出他骨血裡的涼薄,她知道。

未飲忘川水,何敢忘舊事。

她終於開口,問他:“那麼,你想怎樣?”

“慕氏,我無需你向我下跪認罪,我也無意再為難於你。但往後,你要給我記著,我是你丈夫一日,你便要做到為人妻的本分!”

他低著臉,注視著她,慢慢地從口中說出了這一句話。

案頭燭火跳躍。

那片晦暗的眼波之下,仿佛有暗流,在無聲地湧動,那隻攥著她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依然將她圈在他和她身後的桌案之間。

片刻之後,她動了動自己的手,試圖從他滾燙的掌心中脫出來,低低地說:“方子還沒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