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1 / 2)

辟寒金 蓬萊客 8991 字 6個月前

三天之後, 一船渡水而來,載來的,卻不是慕扶蘭,而是梁團。

他匆匆上山, 入了藥廬,看見謝長庚,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行禮後,說他們奉命潛在城外等候,但數日沒有他的消息,怕他出了意外, 十分焦急,正暗中四處尋找, 昨夜收到了一個村童帶來的口訊,說他人在這裡, 故今日一早,匆匆趕了過來。

他說完,屏著呼吸,望著前方那個背向自己而立的身影,實在不知,過去的這幾日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怎會在此,還受了傷, 人更是暴瘦,憔悴至此地步。

謝長庚立在藥廬的籬門之外,眺望著遠處,那座城池的影。

它隔著水,和他遙遙相對,仿佛一座海市蜃樓,漂在煙水渺茫的另一頭。

它看起來是那麼近,但是當他想要靠近,它卻又是如此的遙遠。

一水之隔,他在這頭,她在那頭。

曾經,他攻城略地,縱然殫謀戮力,亦是永遠也不知何為疲倦,而此刻,生平第一回,在他的心裡,竟生出了一絲疲憊之感。

他又如何不知,在他步步登頂的路上,一道無形的枷鎖,早也將他緊緊地禁錮了起來。

這道禁錮著他的枷鎖,除了他的野心,還有多年以來,聚在他身邊的那些以性命追隨著他的人。

以他今日的位置,他本是沒有資格放任自己的。

他知自己錯了。

現在的他,倘若不是運氣夠好,最大的可能,應當已經成了一具沉在洞庭幽黑水底的屍體,既還活著,此刻應當做的,就是立刻結束他愚蠢的衝動,掉頭而去。

但是他卻仍是不甘。

既來了,開了這個頭,那就由著自己,再隨心一次。

倘若就此離去,那麼他夜渡洞庭,死裡逃生,又意義何在?

最後一次了,他告訴自己。

“我無妨,你們無需掛心。你們先回複州,不必在這裡等著。”

“我另有事,等事完了,自會去尋你們彙合。”

謝長庚收回了目光。他緩緩地轉頭,對身後的人,如此說道。

……

嶽城的西城門附近,和往日一樣,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中午時分,通往西郊洞庭的那條土路儘頭,慢慢地走來了一個男子。

這人二十五六的年紀,雖然衣著尋常,頭戴一頂鬥笠,但夾雜在當地人的中間,朝著城門走去的時候,依然還是十分顯眼。

最近半年多來,長沙國發生了一連串的大事,加上剛結束戰事不久,嶽城的城防,比往日嚴格許多。門卒早早就注意到了這個看起來有些與眾不同的路人,將他從隊伍裡攔下,打量了一眼。

“什麼人?哪裡來的?要去哪裡?”

“我姓謝,謝長庚,要見翁主。”

門卒吃了一驚。

他們此前雖然沒有見過人,但謝長庚的大名,天下誰人不知,何況是在長沙國這個地方?

門卒不知是真是假,相互商議了幾句,決定留幾人在旁看著,一人飛快去尋丞相陸琳通報消息。

陸琳聞訊,很是驚訝,更是半信半疑,匆匆去往城門,到了那裡,看見許多路人已是駐足圍觀,對麵那人,他一眼便認了出來,竟然真是謝長庚!

他獨自立在城門邊的一個角落裡,麵容蒼白,仿佛血氣不足,生著病的樣子,但神色十分平靜,仿佛絲毫未曾覺察周遭此刻正投向他的那些來自於長沙國民眾的不滿目光。

陸琳急忙擠了過去:“秦王怎會在此?請隨陸某入城。”

長沙國雖已與朝廷兩立,但對這個人,陸琳麵上依然不敢表露半分不敬。

謝長庚朝他微微一笑,道:“請丞相代我傳話。翁主若見,我再入城。”

陸琳感到事情蹊蹺。

謝長庚這幅樣子,乍看便似個潦倒病困的流浪漢,邊上也不見半個隨從,獨自來此,顯然不可能是為了什麼家國大事。

倘若不是家國事,那自然就是和翁主的私事了。

陸琳亦不好多問什麼了,賠笑了兩句,答應立刻代為傳報,離去前,瞥了眼四周,見路人越聚越多,對著謝長庚指指點點,有膽子大的,還朝他遠遠地吐起了口水,忙下令驅散路人,在前方路口暫時設卡,叫行人改從彆門通過,這邊暫時閉門,隨後匆匆到了王宮,見到慕扶蘭,將事情說了一遍。

“翁主,他這樣過來,雖有些唐突,但咱們也不好得罪過甚,故方才如此安排。翁主若是願意見他,我這便去將人悄悄帶入,免得他不走,消息傳開,惹人無端猜疑,那便不好了。”

慕扶蘭佇立在窗前,出神之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娘親,你若不想見她,就不用去見。兒子代你去,讓他離開!”

慕扶蘭轉頭,見熙兒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自己說道。

她一愣,下意識地要拒絕,熙兒卻又說道:“娘親你聽我說,他來得正好,我想再見他一麵,我有話要和他說。”

“請娘親準許。”孩子跪了下去,鄭重地磕頭。

慕扶蘭愣住了,扶起他。

“娘親,你讓我去見他一麵。”

孩子再次說道。

……

城門之外,空蕩蕩的,隻有謝長庚一人,靜靜地立在那裡。

終於,耳畔傳來城門開啟的聲音。

一個孩子,身後負了一隻長匣,從城門裡走了出來。

他停在了謝長庚的麵前,微微仰頭,注視著他。

“謝大人,你的病好些了嗎?”

片刻之後,那孩子輕聲問他。

謝長庚的心裡,慢慢地湧出一股暖流。

姑臧城外一彆,忽忽已是一年。

這孩子的個頭,仿佛筍節一般,拔高了不少。

他望著,眼眶忽然酸脹,眨了下眼睛,臉上露出笑容,點了點頭,說:“我的病已經好了。熙兒不用為我擔心。”

他轉身,朝那孩子走去,到了他的麵前,彎腰伸手,想要撫摸他的腦袋,那孩子卻避開了。

他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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