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2)

辟寒金 蓬萊客 8439 字 3個月前

禦駕北上的隊伍出了京畿, 數日之後,這個傍晚,行至鄜城附近。

鄜城是連通河西和上京的一個重要城池。過鄜城,再往前百裡, 出西關,便意味著出了中土,真正踏上去往河西的關外之道。

一個隨駕官員報,鄜城令知悉禦駕行經此地,早早備好駐蹕之所,此刻率了合城官員以及民眾,正跪迎於前方道旁, 恭請陛下今夜入城過夜。

謝長庚坐於馬背之上。他轉過頭,眺望著那城池所在的方向, 久久地望著,仿佛出了神, 沒有任何的反應。

隨駕之人循著他的視線,亦是齊齊看了過去。

這是一個初秋的晴朗的傍晚,緋霞滿天。前方那座準備迎接禦駕的城池,已是目力能及。從這裡看去,那城池的影,猶如一條匍匐於地平線上的長龍,在金色的夕照裡, 向著東西蜿蜒延綿,蔚為壯觀。

眾人隨了皇帝一同扭臉眺望, 屏息等待。

良久,皇帝慢慢地轉回了臉,說:“人馬眾多,不必擾民,叫他們都回吧。入夜就地紮營便是。”

眼見日落也沒幾多時辰了,這裡到西關,還有百裡之距,天黑之前,必是無法抵達,若繼續前行,皇帝今夜便隻能與士兵一道露宿野地了。

但他自己如此開口了,眾人何敢反駁,齊聲應是。

隊伍繼續前行,天黑之後,紮營在了道旁一處平坦的野地裡。

深藍色的夜空之下,軍帳連綿,營火點點,待夜漸漸深了,篝火次第熄滅,白日行路的軍士,此刻早已入了夢鄉。

營地的中間,駐蹕大帳之中,燈火依然亮著。謝長庚對麵前的幾名將領說道:“明早過關後,朕帶一隊人馬,先行上路,你們領軍在後,亦儘快趕到。”

大軍出動,諸多掣肘,日行百裡,幾乎便是極限了,加上前些日一直在關內,沿途城池稠密,每過一地,便會如今日這般,有地方官員率民眾於道旁迎駕,難免耽擱行程。皇帝從前是馬上得的天下,逢戰親自迎敵,如今心係河西,既出西關,欲輕騎上路早些趕到,也是理所當然。

將領們各自領事之後,拜退而出。先前一直等在外的太監曹金入內,捧上方才煎好的藥。

皇帝喝了。太監躬身道:“不早了,陛下也好安歇了。太醫常說陛下要多休息,身體方能早日痊愈。”

“太醫的話,想來也是皇後的意思了。”他看了眼皇帝手上那卷剛拿起的書,小聲地道。

皇帝的手頓了一頓,慢慢地放下書卷。

太監麵露喜色,立刻喚人入內,送水遞巾。

禦帳中的燈火熄了,謝長庚仰臥於榻。他閉著雙目,眼前惟餘夜的漆黑,然而在他的腦海裡,卻還是浮著傍晚行經路過的那座城池的影。

那城池的影,在夕陽的光裡看起來影影綽綽的,恍若舊夢,然而他的心裡清楚,這不是舊夢,這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曾經有一個女子,因為這座西出路上的城池,跌入了命運的深淵。

她在淵底,而拯救,在於她夫郎的一念。

然而那個男人,終究是負了她。

他不敢,亦是不忍想象,在那日複一日的等待之中,她是如何一寸寸地冷了心底的希望之火,直到徹底熄滅,化為灰燼。

在她決意結束生命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想的又是什麼。

他知道,她恨他。但是她無論怎麼恨他,都是應該的。不止她,就連他自己,亦是深深地痛恨。

那麼美好的女子,他曾經求而不得,那個男人,他怎會忍心如此待她。

謝長庚的心,緊緊地收縮在了一起。他感到自己的五臟六腑,亦仿佛開始隱隱抽痛。

這時,大帳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之聲。

“陛下!皇後來了!”曹金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中。

謝長庚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依舊夜的昏暗。起初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很快,這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謝長庚彈坐而起,連燈都來不及點,下地幾步,一把扯開了帳門。

他看到帳前,立著一道披著鬥篷的女子的纖細身影。她靜靜地立在月光之下,猶如披星踏月,來到了這裡。見他現身,她抬起手,取下連帽,露出了一張皎若明月的麵龐。

是她來了。真的是她。

她邁步,朝著他走來,走到了他的麵前,對他點了點頭,輕聲說:“進去吧,我有話要問你。”

謝長庚已然呆住,徹底失了反應,隻有一顆心,跳得幾乎就要躍出胸膛,終於反應了過來,倉促地後退了一步,替她讓開道,隨即轉身,來到案前替她燃燈。

他的手有些僵,不大聽使喚,試了好幾下,才終於點著了火。

燈火驅散了暗夜,大帳裡變得明亮了起來。

謝長庚閉目,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他睜眸,轉過身,對著立在帳門口的她問:“何事?”

他聲音低沉,恢複了他一貫的平靜。

“你若是累了,先休息吧,”他望著她那張帶著淡淡倦容的臉,“我叫人來服侍你吧……”

慕扶蘭朝他走來,停在了他的麵前。

“陛下,你當初為何要立熙兒做太子?”她看著他的眼,問道。

謝長庚仿佛一愣,迅速望了她一眼,含含糊糊地道:“先前不是和你說過了嗎?你為何又問這個?”

“謝長庚,你在撒謊。你對我說你受了傷,但我看過你過去幾年間的所有的傷情記錄,尋不到相合之處。我還問過梁團,他說你曾去過護國寺,在那裡過了一夜,當時你的舉止,在他看來,極是怪異,他至今還印象深刻。”

“我想問你,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從前的那件事?”她一字一頓地問道。

周圍的空氣,仿佛突然間凝固住了。

謝長庚一動不動,亦是一語不發,麵容漸漸變了顏色。

良久,他轉過臉,避開了她的目光,低低地道:“你莫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