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桃色新聞(2 / 2)

沒有醋溜土豆絲,醋溜白菜絲兒酸香開胃,薑沃也很願意吃。

於是想著前世的看過的美食視頻裡那樣告訴李廚娘如何熱油,如何用蔥蒜爆香,如何下菜翻炒,至於調味倒是沒說什麼,李廚娘自己就會。

薑沃還像模像樣總結道:“有的菜要配葷油和肉好吃,比如雪裡蕻和醃的酸菘,有的卻就是清清爽爽……麻油就好了。”她差點說成還未有的花生油。

她說一句李廚娘應一句,絲毫不覺得薑沃這個沒下過廚的指點她個大師傅有啥不對,反而跟著捧哏:“呀,太史丞果然是有見識。”“謔,竟有這樣的說頭。”

倒是把薑沃捧的不好意思起來。

李廚娘覺得薑沃無論會什麼,都一點也不奇怪。

畢竟她可是有仙根被仙師點中要傳授仙道的人呢!

薑沃覺得自己是古代科學家(預備役),但旁人覺得她是占星修仙者,這就是時代的差異了。

在看病的主流是跳大神的年代,李廚娘就代表了這個時代最樸素的不讀書識字的百姓們——樸素的神仙皇帝主義價值觀。

畢竟皇帝也稱真龍天子。

彆說李廚娘等人了,就連真的世家豪門也是極信命格之說的。所以朝上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員們,未必看得起軍功起家的大唐勳貴們,常擺出一副世庶不婚,世家不跟暴發戶談得來的驕傲麵孔,但對袁天罡和李淳風都格外客氣。

*

李廚娘試著炒菜的時候,薑沃就在旁邊沒走,努力的看著學習。李廚娘倒怕油蹦到她,又怕煙熏了她,連連讓薑沃在門邊看。

等炒好了一小碟醋溜菘,三人都嘗了嘗,覺得卻是與燉煮不同,彆有香味。

薑沃則跟李廚娘和媚娘一起討論給師父做的菜譜。

最終定下來四道小菜:小蔥炒雞蛋、蒜苗炒臘肉、清炒菠薐菜(小菠菜),以及醋溜菘。

彆看這幾道菜裡隻有一道肉菜,似乎是嫌簡薄了些,但其實隻要有菠薐菜,那就是上檔次的。

因菠薐菜是西域那邊過來的,物以稀為貴,如今是價格極高昂的青菜。

類比下,就像請客時候,上一道蔥燒海參一樣壓軸。

李廚娘已親自去挑了一塊上好的臘肉來:這會子許多菜蔬還沒有,但類似於臘肉熏肉醃菜等技術卻早已有了,物資匱乏的年代,勤勞又聰慧的人們總是會想到絕妙的法子,把食物做成保存更久的樣子。

臘肉風乾了能放很久,是所有公廚必備之品。

李廚娘又道:“太史丞隻管放心,我將菜都給你洗的乾淨,也都切好碼好盤,明兒你回來一趟拿著走,去了隻下鍋就成了。”一想到自己準備的菜能讓仙師吃到,李廚娘已然決定洗一葉菜念一聲佛,還未反應過來,袁天罡李淳風其實嚴格來算其實是道家方士。

隻是……李廚娘說完又犯愁:“太史丞究竟沒有親自下過廚啊,總要有人與你打個下手吧,再或者燒火的丫頭也要有的。”

李廚娘自己是不能擅離職守的,不然她真想去給薑沃燒火!

薑沃笑道:“李姨放心吧,太史局也有公廚,借個燒火人不難的。”

媚娘也在旁道:“便是有人燒火,你頭一回獨自做菜,就要做四個,隻怕也手忙腳亂。”又惋惜:“可惜我被這個才人的身份圈住了,去哪兒都是限製。否則便可以去給你打下手。”

薑沃心道:便是姐姐你能去,也不敢讓你去的。

袁天罡李淳風俱在,若是媚娘去了,說不準當即被人認出這就是那個‘日月當空’。

李淳風大概率會立時將媚娘送到皇帝跟前去物理毀滅。

媚娘真要見兩位師父,也得換了皇帝後了——薑沃已然發現,李師父的忠心,與其說是臣子對國家的忠心,倒不如說是他對二鳳皇帝的個人崇拜更多。

他對二鳳皇帝死心塌地,但對皇子們就都冷冷清清的,儲位不安的時候他忙不迭躲避,隻肯上夜班。

而太子殿下之前那場cos突厥人想投奔突厥的事兒出來,李淳風私下氣的簡直要陪著二鳳皇帝吐血。對著袁天罡和薑沃都吐槽過:太子殿下咋回事啊,有天可汗這樣的爹,竟然還仰慕什麼突厥人,知不知道突厥讓你爹打的恨不得叫爸爸!

可見李淳風隻是二鳳皇帝的鐵杆,若是將來換了皇帝,估計他對李唐皇室‘日月當空’也不會有什麼強烈反對了——上回薑沃還聽他跟袁天罡嘀咕道,太子若一直這般行徑最後還登了基,那大唐日月並尊還好呢,瞧著太子妃蘇氏挺明白的,起碼不心向突厥也不間歇性發瘋。

薑沃就對遺憾的媚娘道:“姐姐不用擔心,不過是我的一點孝心,真手忙腳亂做的淡了鹹了師父們也不會挑剔的。”

*

次日薑沃將菜下鍋的時候,確實有人幫薑沃燒火,但不是什麼燒火丫頭,而是太史令李淳風本人。

薑沃提著李廚娘備好的水靈靈小菜來尋李淳風,說要借太史局公廚的時候,就見李淳風搖頭道:“平時瞧著你在學業做官上,是個早慧的,有時候卻還是傻乎乎——吃私房菜哪裡能用公廚?”

說著還把食盒打開看了一眼:“居然還有這樣新鮮的菠薐菜,是你特意向尚食局買來的?若是拿到公廚去叫人見了,不說旁人,隻元寶就能給你都吃了。”

說著親自扶了‘眼神不好’袁天罡的胳膊,讓薑沃在身後跟著,七拐八拐,把她帶到了觀星台旁竹林掩映的一間小屋裡。

若不仔細看,都看不到這還有間屋子。

薑沃進門,就見各色火爐俱全,李淳風變戲法似的打開一個木箱子,好家夥,各色大料調味品齊全的都快趕上尚食局了。

“師父怎麼能從這裡偷建一個小廚房?”這宮裡對炭火的用度可是很嚴格的,不為用不起,是為防著走水。

李淳風笑道:“你出門看看門外的牌子,這如何是廚室呢?”

薑沃放下手裡的食盒,走出去,隻見門口木牌上分明刻著兩個古樸的大篆:丹室。

……合著是煉丹房。

薑沃驚訝而回:“師父,您還會煉丹呢?”

怪道她覺得這屋裡的爐火有點怪,不似廚房灶台,原來是煉丹的爐灶。

“飛丹合藥,道家常見之法。”自古皇室就有服用丹藥的習慣,到魏晉時,服用藥餌更是流行到民間。李淳風雖也會煉丹,對此卻並不怎麼信,隻拿著官用丹室當他的小廚房用。

他燒起火來非常行家,動作大開大合也很優美灑脫。

不但如此,聽了薑沃要做的幾道菜,又看了炒鍋的厚度,便頭頭是道指點道什麼時候該爆炒,什麼時候該小火。

薑沃忽然想起,之前幾次在觀星台上夜班的時候,夜深時分,李淳風總會消失一段時間,回來的時候就會帶一砂鍋麵來與他們分食。薑沃原以為是師父讓公廚大師傅做的,現在看來……

“原來都是師父到這裡親手煮的麵呀。”

李淳風笑看她一眼:“你吃的倒是實在,從不問問誰做的,公廚裡都是分配來的廚子,誰等你到半夜三更去?”

有專業人員的指點,薑沃勉強把四盤菜上齊。

麵食卻是李廚娘早備好的,有糜子卷,糖饅頭,還有和了油酥和牛乳做的金乳酥。

兩人請袁天罡先吃,之後才動筷。

李淳風高興,還從丹爐裡摸來摸去,拿出一個銅壺,倒出來竟然是葡萄酒。

薑沃:……

“侯君集從高昌回來,雖是把自己作進去蹲大獄了,但高昌的好葡萄酒葡萄苗卻是在外頭傳開了。聖人也喜歡葡萄酒,今年就讓人種高昌葡萄釀酒,估計過不了兩年,就喝上自產的葡萄酒了。”

袁天罡是早就戒酒的,薑沃下午要回太史局當值,就隻倒了一小杯,敬過二位師父就算了。

一頓飯用完,兩位神仙很滿意,李淳風隨口問道:“這又是你偶然夢中見到的?跟那白色的‘棉花’一樣?”

且說薑沃有些想法和發言,李廚娘很自然理解為仙師教的,但袁天罡和李淳風自己教沒教還是知道的。於是薑沃也沒隱瞞,而是早早就跟師父們透露過自己會‘夢到’些東西

“師父們也知我從前得了好幾年離魂症,那時候也不會說話,總覺得人在這裡,魂魄卻去了旁的地方。見了許多不同的人事,卻又像碎珠子一樣穿不起來散的到處都是。有時候夢中,才會見得清晰些。”

袁天罡和李淳風還安慰她來著:“自古多有大病而知之者,甚至變成先知能通鬼神的都有,你這不算什麼要緊的。也是造化,我們瞧你身上帶著機數,可見你這一病,倒是入了玄門之人。”

因此棉花也好,炒鍋也好,都是大大方方在師父們跟前過了明路的。

李淳風也就隨口一問,他也早看出這‘炒鍋’雖滋味不錯,但限製太多,隻怕難用於大場合,民間更難。

他問過不提,薑沃倒是對他會煉丹很感興趣,覺得李師父真是全才。

李淳風還謙虛道:“我會的都是匠作俗事,袁師才是雅致人,他吹拉彈唱無所不精。”

袁天罡笑道:“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啊。”又對薑沃道:“彆聽他的,我並不會吹拉彈唱。”

李淳風喝的略有些多,不自覺便滑出來一句:“怎麼會,聽聞袁師從前在平康坊彈過一曲,以至於人家北裡名花都不敢再碰琴。”

薑沃聽著陌生詞彙,問道:“平康坊?北裡名花?”

兩人立刻都不說話了,李淳風也覺得失言,當即轉移話題:“該回太史局去了”。

薑沃還沒來得及再打聽平康坊,這平康坊的大名就已經傳遍宮闈了。

*

宮中最新勁爆新聞:出嫁方三月的高陽公主與駙馬失和,鬨到了宮裡。

且兩人鬨起來的緣故,聞者無不震驚:高陽公主惱怒駙馬房遺愛常夜宿平康坊,便在自家府中,召了幾個年輕英俊的侍衛與秀美懂事的樂人,擺宴飲酒,一同聽曲兒取樂。偏巧又讓駙馬撞上。駙馬便覺得自己頭上綠的發光,夫妻倆便鬨了起來。

桃色新聞一向是傳播速度最快的。

薑沃也就知道了什麼是平康坊:唐朝是不禁止官員狎妓的,平康坊便是專門的‘紅燈區’,裡頭都是一家家的妓館。因平康坊地理位置在長安最北邊,又被稱為‘北裡’,裡頭的名妓,俗稱就是‘北裡名花’了。

這般‘駙馬夜宿紅燈區,公主就與其餘男子宴飲作樂’的消息,傳得飛快。太史局內也免不了俗,私下要說一說八卦。

隻是太史局除了薑沃都是男子,雖不敢明著指責公主,但從語氣神態就知,他們都是站在駙馬那邊的:男人嘛,去平康坊難道不正常?要是京中公子哥兒沒去逛過平康坊的,還會被稱為土包子,或被恥笑囊中羞澀呢,這是必要的應酬好不好。

但女人的話……哪怕你是公主呢,也不好就這樣光天化日下,跟侍衛、樂人同坐飲酒為戲吧。

讓駙馬臉上怎麼過得去?豈不是大大傷了男人的麵子和尊嚴?

還有人心有戚戚道:“怪道公主雖身份尊貴,但世家們都不願意娶呢,實在是……還不如娶個身份低些,賢惠安分的媳婦。省的丟這樣大的人!”

薑沃聽這些發言聽得厭煩,回來跟媚娘說起此事,不免帶了幾分刻薄:“聽說房駙馬捧過好幾個北裡名花——那公主才是吃大虧的那個好不好。房駙馬所去之處可是不乾不淨,很有染病風險。”

“高陽公主府上的卻都是清淨年輕的侍衛和樂人。細算下來,駙馬該給公主磕一個才是!”

“且駙馬既然是正室,怎麼絲毫沒有容人的雅量?公主不過是聽個曲兒就鬨起來,怎的如此善妒!”

媚娘聽她用男人說女人的那些理論,反過來譏諷男人,便覺得她刻薄的又新奇又可愛,忍不住失笑。

笑過後又奇怪道:“公主才出嫁三個月,新婚燕爾,不該是感情最好的時候嗎?怎麼駙馬不著家呢?”

薑沃曾經見過高陽公主一麵,觀其神色作風,是極以公主身份為傲,絕不會是俯身遷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貴來源於親爹又不是夫家。

於是薑沃道:“想來雖是新婚,卻處不來,以至於沒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聲歎息:“其實男人有沒有情都也罷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該的,是有個籌算才是。”

她爹在的時候倒是敬重母親是弘農楊氏的世家女,從未紅過臉爭執,也從未再納妾貪花,可他臨死前卻不記得安排妻女的餘生,隻是糊糊塗塗理所當然的覺得,兒子應當會管繼母和妹妹們的吧。

以至於一點後手沒有替楊氏母女備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臉要驅逐繼母,楊氏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顛沛流離投奔娘家。

媚娘覺得,娘親要能選的話,可能情願父親風流點,也得有個知道為妻女安排後路腦子。

薑沃聽媚娘這麼說,不由問道:“姐姐覺得,夫妻間情分不重要嗎?”

媚娘想了想:“也要緊,但在我看來,不是最重要。”

“情,實在是很難琢磨又很易變的。”

宮中妃嬪都知道一句話:以色侍人不長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長久嗎?

媚娘對薑沃笑了笑:“妹妹小時候一定有喜愛的器物,可如今還在用嗎?就像我十歲時,得了一幅新的繡著花草的帷帳,喜歡極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用倦。誰知過了一年,帳子舊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歡了。”

在媚娘看來,男女之間的喜愛、感情就是這樣單薄而易逝,如一彎流水。

夫妻間最牢靠的是‘勢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體,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體,而是……”

媚娘一時沒找到合適的詞。

薑沃接上:“姐姐想說的是‘利益共同體’?”

媚娘拍案稱絕:“是,後漢書裡有‘民得利益,方能長久’的話,用在夫妻間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擔驚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穩寄托在男人的不變心上。

媚娘莞爾:“何況不隻是男人貪花,便是我,若是換位處之,不是個小才人,也是個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羅些美男子,哪怕隻是看著賞心悅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樣的美人,難道不高興嗎?”

薑沃眼前立刻浮現出崔朝的麵龐來。

這些年,她已然見過許多人。

與崔朝其實隻有一麵之緣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時想起他的名字,那張臉龐還是立刻浮現出來,實在是美的驚鴻一瞥令人難忘,想一想都覺得心裡很愉快。

於是她很實在地承認:“那是願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質量一樣高,但品類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觀看,那她必然會每天心情明媚,乾活都更有動力!

媚娘支著腮道:“咱們女子天然情感豐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緣故,可男人卻再不會體諒女子的。就連公主這樣尊貴的身份,不過找幾個伶俐侍衛與樂人陪玩,駙馬就鬨這個樣子。”

薑沃點頭:“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自然會說著‘自古來體統如此’。”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門:大唐開國過程中,李世民功勞最高,若是按賢明功績論,他自然該是太子。可李建成是禮法上的正統嫡長子。那時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難道會站出來說什麼要公平?他當然是笑納了太子位,說曆來如此,禮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隻能反。

可二鳳皇帝還有玄武門這個戰場。

女子的戰場在何方,卻不知了,禮法與輿論,都是無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繞回妹妹曾說的話了:端看權在誰手上,誰便能恣意些罷了。”媚娘對著虛空張開手,又緊緊握住。

雖說如今九成宮中,最大的新聞就是高陽公主府上事。但薑沃跟媚娘討論的,與外頭人議論桃色緋聞又截然不同了。她們今日說的這些話,放到外麵,想必是要驚掉人下巴。

但薑沃和媚娘就這麼‘何當共剪西窗燭’,剪燭花的功夫就隨口說完了,然後收拾著睡覺。

這夜,下起了小雨。

伴著秋雨細細打在窗上的聲音,兩人倒是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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