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想嫁人嗎(2 / 2)

初冬已至,李淳風走在路上覺得寒意頗重,刺的臉上微微發疼。然而進門後就覺得一室溫暖還帶著清幽香氣,又見袁師正在靠著熏籠曬太陽,如此正麵背麵都暖和舒服,他本人直接就睡過去了。

看的李淳風都羨慕的酸掉了。

“袁師好愜意!”

袁天罡聽到他進門,仍舊非常魏晉名士坦腹東床地靠在熏籠上:“也不甚愜意——你這不是來找事了嗎?”

給李淳風噎個半死。

於是李淳風風度儘拋,立刻去坐在袁天罡對麵,像撕一塊巨大的膏藥一樣把袁天罡從熏籠上扯起來坐好,又將詩集塞給袁天罡:“看看!看看!袁師隻顧高臥,難道徒弟是我一個人的?”

袁天罡不得不拿著書坐直了,發出了一聲疑惑的:“啊?你這是又怎麼了?”

他再能掐會算也不是真千裡眼順風耳啊,李淳風忽然拿著一本詩集跑來,抱怨這一句,難得把袁天罡逼出了一個茫然的‘啊?’。

李淳風就把方才見到的一幕與袁天罡細細說了。說的口乾還提壺給自己倒一杯飲子喝,入口卻是一怔:“這是茶嗎?似乎隻有茗葉?沒放彆的?”

袁天罡點頭:“讓你操心的小徒弟就喜歡這麼喝清茶,也常送來讓我喝,還說我偏好肉食,多喝些清茶好。”

李淳風聞言,在焦慮中又升起一種欣慰心軟,忍不住歎氣道:“這徒弟咱們收了四年了,真是處處周到比女兒也不差什麼了。”

“但袁師,說句心裡話,起初見她是個小娘子,我雖有收徒之意,但卻沒有收親傳弟子這般看重。直到確認她是個女官,是無恩典不能出宮嫁人的宮中人,才下定了決心收為親傳。”

“並非我這做師父的,偏要看徒弟孤苦一世。而是一來咱們觀她命相,是不宜早婚配的。二來,她作為女子,能正正經經進太史局,一路做到六品丞,實不容易。”

“如今她年紀還小,學的時日也不夠,咱們二人的本事,她學到不過三四成,隻怕再學十年才能真正出師。”

“若是這會子棄了前程,去做了人婦,真是前路儘毀!”

這般說著,李淳風又焦慮起來,甚至開始發脾氣,對袁天罡道:“袁師也不管一管!太史局的事都扔給我一個人罷了,怎麼對徒弟也不上心?!”

袁天罡奇道:“你隻看到盧郎君回眸而已,又不知小沃的心思,怎麼就覺得自家孩子要拋了這太史局的差事,去嫁做人婦?”

李淳風歎了口氣:“那不是普通人啊,是世家盧氏。那盧司馬本人,又是難得的少年才俊。”

但在李淳風看來,什麼少年才俊也不值得徒弟放棄太史丞的官位——男人兒女情長或許會一時誤了正事,但女人兒女情長便是誤了一生啊!

男人機會多,便是做了許多錯事還有浪子回頭金不換之說。男人一時為了感情不追求事業功名,之後一朝幡然,再想要去追逐也總有出路。但女子若是一時耽擱了,便一世再不會有機會!

遠了不說,平陽昭公主如此經天緯地之將才,若非亂世,若非高祖之女,一世不過也就嫁做人婦寂寂無名過去了!

要是這會子徒弟看重世家名望,盧郎少年英才,動了嫁入名門安穩做貴婦人的心思。

將來進了內宅才覺得憋悶,才後悔想走出來,就絕無可能了。

於是等候徒弟來的李淳風像是腳下有炭一樣,就是停不下來的走來走去。

袁天罡不由問道:“你對咱們的徒弟這般沒有底氣?她若是那種尋常姑娘,想著針線女紅將來相夫教子的,又豈能得咱們悉心教導四年?”這四年,兩人可沒有一點藏私,尤其是袁天罡,總覺得自己年齡大了,隻怕來不及似的教導。

他一世以相人出名,也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有看錯人。

“那便是盧家子,是多少人都想與之結親的世家,可觀小沃素來言談舉止間,並不以世家多麼推崇啊。”何止是沒有多麼推崇,簡直是視如尋常。袁天罡有時候都很奇怪,為何這孩子養在階級最分明的宮廷內,竟然對世家毫無敬慕。

薑沃確實沒有感覺——她可是新時代走出來的,那是貧下中農無產階級最光榮。一個人本身,自然遠比家世重要的多。

比如崔朝,旁人提起他,都會先提起他是崔郎,崔氏的崔。

但薑沃覺得他的人(臉)遠比他的姓氏更重要。

袁天罡正念叨著,薑沃就到了。

兩人一齊轉頭,就見小徒弟在門外時,還是清風流雲一般的神色,整個人也淡的像是一抹微雲,高而遠,明明坦坦蕩蕩卻又讓人難以捉摸——完美繼承了他們的玄學範兒。

進了門後見到隻有兩位師父,卻又是放下屏障,粲然一笑,來到桌前熟門熟路沏茶,依舊是此時尚未流行開的清茶,然後向盂中潑了師父們杯子裡的殘茶,重新倒上了熱的。

“已經快正午了,我沏的就淡些,免得師父們夜裡不好入睡。”說完卻又問李淳風:“師父要不要單獨喝濃茶?”你還要值夜班跟星星有個約會呢。

李淳風見她如此,方才的焦慮不知不覺就少了大半。

以至於薑沃問師父們尋她何事時,李淳風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喝下一口茶:“唔,是……袁師有話要跟你說。”

袁天罡不防好大一口鍋扣下來,當場噴出一口茶。

薑沃:??

袁天罡咳嗽兩聲,示意薑沃坐下,然後將李淳風撞上盧照鄰回眸一事慢慢說了。

薑沃是真的愕然,她與盧照鄰絕對是君子之交,或是紙片人之交——這會子留給她印象更深的,還並非隻有幾麵之緣的真人盧照鄰,而是曆史上投水而亡的‘初唐四傑’之一。

“師父是不是看錯了?”薑沃直接問李淳風:“若是盧司馬這幾回過來送詩文,有過一點男女私情的表露,我怎麼會讓他再來,必是已經婉拒了。”

他這話一出,李淳風又是放心又是委屈道:“很好,你是這樣想的啊,不……那我也不是瞎子啊。”

薑沃莞爾:“師父慧眼如炬,觀星如神,你看的一定沒錯。師父既然說有那就是有了。”

她低頭略一思索:“是了,想來是今日才有的。”

都怪她看著一位驚世才子的病容在跟前,想想就憐惜他的大半生被病痛折磨,主動提出為他請卦。

薑沃有點懊悔,她不過是不想前世極喜歡的詩人盧照鄰再飽受病痛折磨,結果牽扯出這一件事來,早知道,唉,早知道就該私下說與師父,請師父們給盧照鄰說命中病劫是一樣的。

不過薑沃在心底給自己開脫了一句:也不能全怪我,我天天都把點心單獨讓給周元寶吃,你看人元寶同學咋沒覺得自己對他有什麼特殊情分,給她添這種感情上的烏龍麻煩呢!

薑沃沒法跟師父們說明為什麼單獨給盧照鄰起卦,說了更難解釋。

索性隻道:“今日盧司馬送來的詩詞裡有一篇令我思及父母,很有感觸。想來是我露了些傷感之色,讓盧司馬覺得我可憐?所以,露了些關懷注意之色,叫師父看見,就以為是男女之情?”

聽她這樣認真分析,袁天罡李淳風更放心了:換了旁的姑娘,聽說一個世家公子對她似有情,大抵是要嬌羞一下的。可薑沃完全是蹙眉解析狀,甚至眉宇間還是懊悔加晦氣,可見沒有一絲動心的。

薑沃不甚理解盧照鄰那一瞬間產生的情思——到底不是古代人,不理解古代男女見麵機會太少,好多人都是‘牆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甚至再過分的,隻是偶然撿到一塊手帕,看著繡紋就能動心。

在薑沃心裡,感情除了需要初見的賞心悅目,更多的還是逐漸的交流了解,確定的誌同道合。

且薑沃完全沒有放棄事業去嫁人的心思。

自從體會到係統替她晉級的‘六脈調和’健康指數,薑沃工作熱情更加高漲了。

‘6’點就已經這樣好了,她很想繼續解鎖,看看再往上‘7’點,‘8’點,又會是什麼樣的狀態!

而係統不愧是權力係統,它在替薑沃升級‘身體素質’的同時,也把醜話說在前頭了:她的身體狀態,是永遠與權力值綁定的,並非一勞永逸——

當權者可一手遮天,攪弄風雨,但若是不慎失勢到底,便是萬劫不複。古今多少權臣落得身首異處五馬分屍(商鞅:你禮貌嗎)乃至族滅的下場。若是薑沃不能保住自己現有的權力,係統就會把贈與她的健康保障也收回!

什麼世家盧家婦,隻有真正纏綿病榻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這樣的健康才真是給個皇後都不換。

於是薑沃誠懇又罕見帶著幾分著急,起身鄭重行禮:“兩位師父肯收徒,世上無人不肯拜入師門的,正如荊王所說,便是皇室子孫也願拜入師門。”

“我既有這等天大的機緣,再沒有拋下學業官職去嫁人的心思!若是那盧司馬再來,我必會與他說明白。但若是他本人不來,卻請人提親,不管是盧家人還是鄧王,必是去向師父們說,還請師父們一定替我回絕!”

薑沃咬了咬唇,還不放心,跪了鄭重請求道:“又要勞動師父們,請師父向陛下陳情,隻道我命格不宜嫁人。免得有人直接尋聖人做主,一道聖旨下來,什麼都晚了!”

不得不說,盧照鄰此事也是有好處的,給薑沃提了個醒。

她在世人眼裡到底是個小娘子。十三四歲拜師的時候還沒人說什麼,但現在到了十七歲,又剛在詩會上露了一回臉,隻怕動心思的人就多了。便是不為了她,也為了她身後這兩位大佬。

袁天罡和李淳風見她如此,俱是放心,也把此事應下。

還寬慰她:“放心,聖人何等英明,既然允我們收你為徒,必不會看在什麼權貴宗親的麵子上,糊裡糊塗把你隨意嫁了人去。”

這種聖人何等英明的話,自然是二鳳皇帝鐵粉李淳風說的。

他如今臉色徹底放平,心裡一高興,把實話都禿嚕出來啦:“我知你向來不慕世家名頭,應當不會被世家婦的榮耀迷了眼去。但我今日見那盧司馬生的文質彬彬,極是端秀,倒是擔心你少女心思,對這般少年郎動心。”

李淳風直白說出這種話,也可見他與世人想法截然不同。也是他自己沒有女兒,並沒有教女兒的經驗。若是尋常人家,彆說當爹的了,哪怕親娘也難對女兒說這樣坦白的話。

袁天罡聽了好笑,剛想說李淳風兩句叫他婉轉些,就聽小徒弟回答的更自然,更直白,更……混不吝。

明明極美貌端正的小娘子,說的話卻與那些郎君們差不離,隨口就道:“盧司馬自是翩翩君子,容貌不差。”

“但彆說是他,便是換了那在宮中鼎鼎大名的‘崔郎’那般神顏,我也不會舍了自己的前程,就為了嫁給他洗手作羹湯,做足不出戶的小媳婦呀!”

薑沃說者無心,然而李淳風立刻豎起了耳朵:崔郎,什麼崔郎?莫不是那個出了名貌佳的崔家小郎君?聽說如今出使西域去了,那就先記下!

而袁天罡則發起愁來:需知他們雖是師父,但不是薑沃唯二的親人啊,在宮正司還有一位撫養她的陶宮正呢。聽說那位最重規矩禮儀,他們把人家養的女孩教成這樣,將來陶宮正會不會殺將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