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雙雙謀反(1 / 2)

因有魏征過世之事, 二月,淩煙閣的掛像儀式雖如期舉行,典儀莊重, 卻少了喜慶之意——

若說魏征逝去是新痛, 那麼看著早已過世的一幅幅舊臣畫像,便勾起二鳳皇帝的舊哀來。

在他定下起淩煙閣的時候, 功臣譜上已有十一位過世。

今日閣成,魏征又去, 他的淩煙閣二十四功臣, 陰陽兩隔者, 恰正半數。

*

皇帝懷緬過已故功臣, 也未忽視還在的重臣:過世的功臣府上各得賜絹布一千匹,在世的則得賜了米粟一千石。

各位尚在的淩煙閣功臣皆回府自家去慶祝去了。

如李勣等穩重的臣子,都順著皇帝的心意,哪怕在自家,也沒有搞得吹拉彈唱迎來送往的, 隻是關起門來,自己反複品味這份榮耀。

畢竟, 連宮中晉王早就定好的二月底大婚, 都沒有過分熱鬨,甚至比其餘王爺的大婚禮製還簡了三成。

這是晉王自己主動提出並堅持的:魏侍中方去,朝失賢臣, 父皇傷懷,不願為自己的婚事大操大辦。

因晉王此舉,朝中大臣們對這位年輕王爺的印象,除了仁厚純孝和善,又多了一條敬重老臣。

*

很快, 低調的朝臣們就紛紛慶幸,還好上月沒有在自家歡喜沸騰。

三月,齊王李祐舉兵謀反。

帝大怒。

*

“謀反?真的是謀反嗎?不是被人誣告了?或是誤傳?”媚娘聞此信都忍不住反複跟薑沃確定了好幾遍。

她倒不是了解這位齊王,她隻是震驚於真有王爺敢造當今的反!

就……難以置信。

薑沃點頭道:“是真的謀反了,證據確鑿那種。”

齊王李祐,皇帝第五子,比魏王李泰還小兩歲,七年前封了齊王,領齊州都督職。

因他不是長孫皇後所出嫡子,皇帝也沒啥舍不得的,早早就按照規矩為他配齊屬官,讓其出京到封地上呆著去了。

哪怕在王爺中,都屬於比較沒存在感的了。

結果,人家一彰顯存在感,就乾了票最大的!

而且齊王的謀反,還格外徹底,都不留後路,直接就在封地齊州王府內自立為皇,開始冊封宰相將軍了。

消息一傳到長安城中,李祐的生母,後宮的陰妃娘娘就厥過去了,一病不起。

負責管理後宮的韋貴妃是個實在人,直接令人到太史局請個吉日讓人開工鋸木糊漆:先把棺槨備下唄,也算衝衝喜。

人都說養兒為了養老送終,這可不,就給她‘送終’來了。

*

“齊王是怎麼想的呢?”朝中好多人都與媚娘一般,當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是,雖說太子的儲君位看起來搖搖欲墜,但你一個八竿子跟皇位打不著的皇子,你造哪門子反啊。

薑沃因能縱觀整個封建王朝,所以更難理解些:從京外造反一路打進皇宮,成功當了皇帝的藩王,有且隻有明太宗朱棣。

可謂是不辜負‘太宗’的廟號。

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是真的比人與猴子差的還大:朱棣那是什麼高超水準,對上朱允炆這種愣頭青皇帝和李景隆這種送菜的大將,還要曆儘艱辛才能靖難成功,而李祐……

薑沃聽說過這位王爺的風評:驕奢淫逸,魚肉百姓,貪蠢妄為。

就這,還想走王爺打進京當皇帝,這種地獄級彆上位路線?

此時京中坐鎮的還是二鳳皇帝。

大概皇帝也覺得此事太荒誕了,於是又等了幾日,等來了齊州不肯協同謀反,逃奔回京官員的最新情報。

原來齊王李祐一向愛搜刮百姓,前幾年皇帝便斥責過他,並將他府上的長史給換了位刑部出身的剛正官員,令其盯住李祐。

起初李祐也知道怕,但憋了兩年後,實在忍不住了,固態重萌,依舊派惡奴出門欺壓齊州百姓,劫掠富戶錢財,搜刮民脂民膏。

新長史果然剛正不阿,當麵勸阻齊王不成後,當即表示要上書奏明陛下。

李祐當時正處於爛醉狀態,聞言一時惡從心上起,直接讓人把這長史官給捆了,親手給剁了。

等酒醒後,再後悔害怕也晚了。

“父皇早厭我,此番必要奪我王爵!說不定連性命也難保,既如此,不如豁出去反了!”

*

皇帝基本弄清了前因後果,便給了這個兒子一個精準的評語:“何愚之甚!”

然後也懶得為這個蠢貨多費心,直接在朝上點了班師回京後正在做兵部尚書的李勣:“將那畜生捆了來京!”

皇帝對有兒子拉隊伍造反,一點擔心也沒有。

有的隻是惱火。

皇帝很惱怒,接到聖命的李勣大將軍也很煩惱。

唉,這種抓造反皇子的事兒可不好乾啊!萬一齊王不肯被活捉,自個兒尋死了咋辦?到底是皇帝的兒子,若是還未進京親□□代罪名,就死在他李勣平叛過程中,那他說不定就要跟著倒黴了。

他咋命這麼苦啊。

然而聖命不可違,李勣再苦也得上路。

很快,他率一百精兵輕騎疾出長安——連兵都沒帶,皇帝給了他緝拿齊王的聖旨,以及調動齊王封地附近濟、青等地府兵的權柄。

對付齊王,確實也用不著真正的精銳。

果然李勣到達齊州後,輕輕鬆鬆圍困了齊王。

唯一的難點,倒是在於勸降。

嚇得歇斯底裡的齊王,以死威脅不肯出府投降。

李勣隻好拿出畢生的耐心來哄騙人:王爺啊,快出來吧,你是陛下的親生兒子呢,就算一時犯了錯誤,可也沒造成嚴重後果(確實是,連齊州城都還沒出去,就被甕中捉鱉了,隻可惜有好幾個不肯追隨造反的官員被他殺掉了),你隻要投了,跟著臣回長安去認罪,皇帝難道會殺了你嗎?

他這樣邊哄騙齊王,邊在城外按聖旨殺‘協同謀反’之罪逆附臣,如此剛柔並用,不過三四日,齊王心理破防,束手就擒。

李勣也鬆了口氣。

臣子處置皇子謀反,最為難的一步,終於走完了。

等把齊王交到聖人手上,他這項苦差事,就算徹底交出去了。

當然,從齊州返回京城的路上,李勣還要格外當心,彆讓一想要見到父皇就開始狂哭,太過‘近鄉情怯’的齊王,心理壓力過大,把自己給嚇死了。

操心的李勣再次感慨道:唉,我命好苦。

然而很快,李勣的心態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神靈佑我,我命真好!

心態大變的緣故便是——

京中英國公府,派府中親衛傳來急報:太子李承乾意欲逼宮謀反,事未成而敗露,太子以及同黨已然被扣押,東宮封禁!

李勣聽聞此信,驚愕不能言。

第一個冒出來的居然是一個很荒謬的念頭:這,這今年三月,真熱鬨啊!

再聽來報信的親信彙報過太子謀反的同黨裡,就有之前拉攏自己的侯君集,他腦海中就剩下一個想法了:我命真好!若不是此時出京平叛,那侯君集他們動手前,肯定還要來拉他下水的!便是他不會跟著謀反,甭管是拒絕還是出麵檢舉東宮,都少不了一身腥。

於是李勣對齊王的態度大為轉變:原來以為是個晦氣的蠢貨,現在看,原來齊王是他李勣的小福星啊。

於是接到消息的這一日,李勣對齊王的態度大變,那叫一個和顏悅色。

齊王這一路都嚇得吃不下去飯,李勣原本都是令人‘請’齊王每日喝濃糖濃鹽水的,愛吃不吃,反正保住命到京城就行。

這日卻改了作風,特意命親衛奔騎去附近城鎮,給齊王買些蜜餞糕點等精細飲食,然後親自來勸齊王用一些。

搞得齊王還有點感動。

抓著李勣的手痛哭流涕:“英國公一定要在父皇跟前,為我美言幾句!我是叫小人之言誤了啊。況且父皇也知我,不過一蠢人爾,哪裡敢謀反呢?”

李勣:……這我也做不了主,等回了京,你跟太子殿下這一對難兄難弟,陛下到底怎麼處置,誰能知道呢。

唉,太子為什麼會忽然謀反呢?

李勣震驚了半日後,忽然回轉過來:甭管太子為什麼謀反,但沾上謀逆之名的太子,必是要廢除的了。

他不能在路上耽擱了。

速速回京!

儲位之爭,這才真正開始。

他立刻下令全員加快速度趕往長安。

齊王多日未好生用飯,今日才被李勣勸的多吃了些,結果這一急行軍,坐的馬車立刻顛簸起來,給他顛的暈頭轉向,連忙提出想放慢行程的要求。

被李勣冷麵拒絕。

齊王:?李勣這人也太善變了吧!

**

長安。

雖說太子謀反之事,還未及真正行動,便已被人告發,未動兵戈未見血腥。

但到底是一國太子蓄意謀反。

此事甚大,大到朝上不但沒有沸反盈天,反而是噤若寒蟬,沒有人敢主動提一句。

朝臣們全都是把嘴巴牢牢閉著,萬般謹言慎行起來。

隻等著聖人派人斷明此事。

整座太極宮全麵戒嚴。

原本三省六部的官員們,入皇城上朝與當值,出入熟慣,各處宮門的侍衛看著熟麵孔,有時候查的便不那麼嚴了。

但近來卻嚴的要命——而且侍衛們全部換了生麵孔,各個鐵麵無私,且那滿身的殺氣顯然是上過沙場見過血的兵,並非原本守宮門的尋常監門衛。

凡入皇城的官員,各個要驗過魚符,將出入的時辰記錄下來。

不隻皇城,甚至整座長安城也是外鬆內緊,看似沒有什麼腥風血雨,百姓們依舊按著晨鐘暮鼓作息,但每日負責查驗出入城門的兵衛,多了三倍不止,進出人口都查的極仔細。

連薑沃和媚娘這種一直在宮內不曾出過宮門的,都真切感受到了那種,天空似乎化作一片片刀刃一樣的壓迫感與鋒利感。

*

北漪園。

媚娘在窗前安靜地看書。

看的眼睛酸了,抬眼望向窗外時,就看到院中新架起來的幾架秋千,孤零零的獨個晃悠著。

三月,原本是春光明媚,最好的打秋千時節。

每年開春打秋千,一向是北漪園幾位才人的最愛。這時節,她們會摒棄前嫌,一起湊錢請宦官來搭兩個新的高大秋千架。畢竟前一年的秋千,經過一個秋冬無人管,一碰都亂晃,再打不得了。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才過了年,秋千就重新架起來了。

然而現在,卻再也沒人敢去院中打秋千歡聲笑語了,所有人都貓在自己屋裡瑟瑟躲著。

媚娘沉下心來算了算:這已經是她們被關在北漪園中第十二天了。

她不由想起了薑沃——自她進宮後六年,兩人還從未這麼久不能碰麵,不能說一句話。

宮中出了如此大事,彼此卻見不到,連書信也不通,真是懸心。

*

十二天前夜裡。

媚娘是被雨聲驚醒的。

她起身取了一塊手帕擦了額上冷汗,本來想繼續睡的——畢竟這些年,她的噩夢總是大雨綿綿,倒是也習慣了。

不過她很快就察覺到了,不止雨聲,在雨聲裡,還夾雜著一些沉重的腳步聲,以及甲胄上鎖片摩擦的略有些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她披上衣裳,走到窗前,小心推開了一道縫。

外頭雖然下著雨,天空卻有些奇異的亮色,像是被火光照亮的。

於是這一晚,剩下的時間媚娘就一直沒怎麼睡著。直到第二日早晨,晨鐘聲響起。

她坐在窗前靜聽,果然,第一批要出門去提膳的宮女被攔在了門口。

掖庭中竟然進了全副武裝的侍衛!

北漪園中所有人被告知,無論是誰都不能踏出居所一步。

王才人等還以為是從前徹查掖庭宮人之類的事兒,於是撐著體麵掙紮道她們是宮嬪並非普通宮女,每日要去給娘娘們請安的。

得到的隻有沉默的拒絕。

見有想仗身份,硬要出門的才人,侍衛們也並不出言相勸,隻是沉默地拔刀,刀出鞘一半寒光閃過——很明顯,要是有人要硬闖出去,剩下那半刀一定會出鞘。

王才人等徹底被嚇到,這才臉色慘白各自退回自己屋裡。

而媚娘連自己屋門都沒出。

隻是站在窗口,從一線縫隙中沉默看著。

宮裡一定出了大事!

起初三日,不但有侍衛守門,所有人的餐食還都是固定配給的,隻有兩頓乾糧,非常硬的乾餅。險些給北漪園其餘幾位才人吃吐了,當然也是心理壓力巨大,什麼都不知道呢,就被關了起來,簡直要瘋。

到了第四日,一直負責北漪園的嚴承財,才再次出現,帶來了確切的消息。

東宮謀反,太子封禁,朝中同黨已儘數被壓入獄中!

接下來,要徹查宮闈中其餘各處,有無人與東宮勾連之人。

諸人聞之變色:凡涉及謀反事,甭管真相如何,都是腥風血雨,譬如漢武帝時,懷疑太子劉據謀反,釀成巫蠱之禍,各處搜尋關聯之人,最後連坐而死之人乃至過萬。

於是一聽此事,有兩個才人當場就嚇哭了,隻道:我們不過掖庭小才人,如何能與東宮勾連?

媚娘心道:這種事,若是皇帝意在株連,總有由頭。

比如她們這北漪園裡,若是有個掃地的小宮女,曾經跟太子宮裡哪個宦官說過話,都可以算作通東宮的罪證。

隻看皇帝想不想徹底血洗一遍了。

媚娘倒是比旁人鎮定些:聖人不似這等大肆株連之人。

大約這徹查,就真的隻是要查清楚,東宮除了勾結朝臣,有無勾結內宮之人。

*

接下來的兩日,便是殿中省的宦官來徹查北漪園。他們並不管這些才人們有沒有什麼姑娘家不想被人翻到碰到的物件,全部翻了個底朝天才走。

媚娘倒是無所謂,她這裡幾乎隻有書。

宦官們認字率遠不如宮女,見她兩箱子書,也隻是倒出來翻了翻,裡頭沒有藏著什麼就罷了。

從那後,北漪園雖然還是不開門,但總算恢複了一半正常的生活——想來宮中各處也恢複了正常運轉,起碼她們一日三餐又有著落了,當然想點菜是彆想,隻是不用啃乾餅子了。

嚴承財每日都坐在門裡側,負責看大門,並從外頭接過送來的餐飯與日用物。

門外還有兩個帶刀侍衛守著。

因而嚴承財也覺得無聊,有時候就跑去廊下,跟媚娘隔著窗戶聊個天兒,說說外麵的情況——彆看媚娘總往宮正司去,但她是個周全人,從沒忘記與北漪園管事嚴承財的走動。

逢年過節都有紅封送上,哪怕是在九成宮那大半年,她幾乎都沒有回過九成宮的北漪園,但到了節慶,該給嚴承財的節禮,可是一點兒沒少過。

比起旁的找了後宮妃嬪做靠山,就不怎麼理會這位北漪園管事的才人,媚娘這六年來未曾疏忽的周到,就換來嚴承財現在隻願意跑來跟她說說外頭的事兒。

“武才人看見外頭那兩個侍衛沒?每天人都不同呢。聽說聖人是把左右驍衛、威衛……乃至長安城外頭的虎豹騎都調進長安了。跟原本的監門衛可不是一回事,跟這些兵說話,都要嚇死個人。”

嚴承財邊說還不忘小心看向門口,生怕叫那倆侍衛聽見自己說他們嚇人。

之後又悄悄跟媚娘講:“聽說三司已經在審問侯將軍等人了,估計等都審完了,聖人有了決斷,咱們這兒的門就能徹底開了吧。唉,原先每日到處走不覺得,如今一被關起來,才知道這日子真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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