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世家的試探(1 / 2)

貞觀二十年春。

聖駕如往年一樣, 移居九成宮。

李淳風升至太常寺少卿後,太史局就全然是薑沃來負責,她安排好留守長安的官員後, 就跟出行那日負責為太史局準備車馬的周元寶道:“那日不用備我的馬車,我另外走。”

她去跟媚娘一輛馬車去了。

按說普通才人的規格是兩人一輛馬車。然而自三年前, 媚娘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乾掉’王才人後, 北漪園其它才人都有些畏懼她,此後寧願兩三人擠一輛車, 也給大佬讓出來一個單獨的馬車。

薑沃就直接換了女官服,悄悄上了媚娘的馬車。

去九成宮不是第一回, 但這次走的路不同,薑沃一定要跟媚娘一起看這條路。

這條參天可汗道!

*

貞觀二十年初,唐滅薛延陀。

最後一支負隅頑抗的薛延陀部落, 也被英國公李勣不遠千裡趕到督軍山, 按照皇帝‘降則撫之, 叛則討之’的要求給討了。

李勣還不辭辛勞, 特意把這一支薛延陀的可汗活捉抓回了長安:因為這位咄摩支可汗是夷男可汗的親侄子。

薑沃聽說後,隻想說:大將軍, 你是懂替身文學的。

就此, 自東突厥滅後, 雄踞漠北的薛延陀也就此瓦解。

而北疆地界上原本認薛延陀做老大的部落,諸如‘鐵勒、回紇、拔野古、同羅’等十一個部落,均不約而同派出使者向大唐納貢, 上奏天可汗,要求加入光榮的大唐。

奏曰:“薛延陀可汗不事大國,部落烏散,不知所之。奴等願歸命天子, 乞置漢官。”[1]

二鳳皇帝允準。

並且遍邀各部首領,於今年秋日後,行靈州會盟,以示大唐的招撫之意。

十一部漠北首領聽聞天可汗召見,為表敬意,申請要修一條從大漠到長安的路,為‘參天可汗道’,方便他們日後常來長安參拜天可汗,進行朝貢往來。

皇帝亦允準。

*

於是今年到九成宮,出長安的時候,二鳳皇帝特意改了路線,走了一段規劃中的參天可汗道。

薑沃與媚娘一起伏在窗口看外頭。

雖然看上去也隻是平平無奇的官路,但想想‘參天可汗道’這個名字,就令人忍不住心潮澎湃。

這便是昭昭有唐,天俾萬國

媚娘亦是眼睛晶亮:每一個大唐子民,想到這條路的來由,焉能不自豪振奮?

她不顧車輪馬蹄激起的塵土,一直到車隊轉上從前的正路,才放下了簾子的一角。

對薑沃道:“隻願將來太子,能夠延續今日陛下之功績榮光。”頓了頓又道:“若是能親眼見到這參天可汗道上諸邦來朝,此生倒也不辜負。”

薑沃取出帕子,伸手擦掉媚娘臉頰上一點點沾染上的塵土。

同時點頭道:“會的,姐姐肯定能見到的!”

不隻是陪伴將來的皇帝,更是作為帝王,看到這參天可汗道上的諸部來朝。

薑沃再次撩開簾子,回望那條剛剛劃出來,還未開始正式修繕的參天可汗路,直如看到了大唐的精魂:睥睨四方卻又包容萬象。

一個朝代的骨骼精魂,往往是朝代之初的皇帝打造的。

二十年,從貞觀初年被突厥堵到距離長安隻有四十裡的家門口,到滅突厥、平吐穀渾、收高昌,敗高句麗、覆薛延陀,諸部臣服,建參天可汗道。

二鳳皇帝打造了這樣一個大唐的新紀元,後人如何舍得不拚命傳承下去。

*

貞觀二十年,聖駕方到九成宮不久,皇帝便下了一道《命皇太子知軍國事詔》,令太子李治於東宮接見百官,聽政理事。

立太子三年,皇帝一直手把手在教太子。哪怕去歲讓太子去定州負責後勤軍需事,也是安排了數位宰輔在身邊教導太子。

如今,才是第一回放開了手。

詔令直接寫明:太子自行決斷庶政,五品官員以下的任命,皆由太子選定,皇帝再不過問。

哪怕沒有這道詔令,朝臣們也眼明心亮,看到了宰輔的變動:之前的魏王黨全都趴窩,新任的中書令張行成和門下省侍中於誌寧,一個是太子少詹事,一個是太子左庶子。

明顯是皇帝在給太子鋪路了。

太子之位已穩。

一直持觀望態度的世家,便準備與這位年輕寬仁的太子走的再近一步——被當今皇帝壓製了多年,他們實在如久旱盼甘霖一樣,盼望著,盼望著一位‘克己複禮’的皇帝。

如今的太子殿下,看起來就很有這種溫厚守禮的潛質嘛!

且太子妃還是太原王氏,對世家來說,是認可的自家人。

**

九成宮。

兵部。

李勣自薛延陀回來後,依舊奉命重領兵部。

他入宮見過陛下與太子後,便去與之前一年多時間代他任兵部尚書的崔敦禮交接工作。

崔敦禮將公務交完,便對李勣道:“還有一不情之請,想勞煩英國公。”

李勣頷首:“崔尚書請說。”

“英國公早些年便替太子殿下領並州,如今又是太子詹事,乃殿下最信重之人……”

李勣聽了一半,就覺得不對味。

崔敦禮是博陵崔氏出身,向來以一等世家出身自傲,李勣則是真正的寒門出身,從來就不是一路人,這崔敦禮忽然把他誇的跟朵花似的,還專門誇他與太子的關係,李勣心中很是警惕。

於是在崔敦禮提出,想請李勣為中人,與太子走動時,李勣直接就回絕了。並提出了一個令崔敦禮很堵心的方法:“鴻臚寺崔典客丞,不正是崔氏子弟?其與殿下更是相識多年,何必舍近求遠,不用自家人呢?”

崔敦禮想從李勣這裡走通太子不成後,隻好回家與父親,現崔氏老族長商議。

“崔朝那孩子,也太固執了些。一房長輩苛待了他,但家族並沒有,何至於疏遠家族自找苦吃?”

老族長蹙眉道:“之前覺得他到底受了幾年委屈,使性子與家族冷淡就先由著他了,橫豎家裡也不差他一個鴻臚寺的官員。”

“可如今是與東宮交好的大事。由不得他繼續背離家族了。”老族長的語氣不容置疑。

但崔敦禮有些頭疼:“可軟的硬的都用過了,那孩子就是不肯跟家族低頭啊。”來硬的,之前崔朝寧願去西域最偏遠的阿塞班國吃沙子,也不肯向家族求助;來軟的,送去許多珍貴的古籍,也全都石沉大海,完全是東西照收,事兒一點不辦。

且說世家根深蒂固的傲慢,實在非寒門能想象:比如李勣,算是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將來不出意外,子孫也能富貴數代了。

但在崔家看來,英國公府這種門第實在是根基淺薄的不能看,除非再連著幾代出了李勣這種水準的將領,才配跟崔氏來往——

畢竟細數崔氏門楣:崔敦禮本人是大唐的兵部尚書,往上算去,父親祖父都是隋朝的禮部尚書,曾祖父是北周大司徒,曾曾祖父是北魏的吏部尚書……是真正倒數十八代也詩禮簪纓——這就是世家的傲慢的底氣,任你皇族更替,我家族永遠屹立不倒,而且總有子孫能站在朝堂的巔峰。

骨子裡就浸潤著的高人一等,以及理所當然的認為,這世上最頂尖的東西,都該是他們的。

所以他們也很難理解崔朝:怎麼會就為了一點年幼小事不肯回歸家族。

隻能理解為‘孩子氣’。

老族長思慮片刻道:“來軟的吧,還是要顧慮些太子的麵子。”

又指點崔敦禮:“既然要軟,就軟到人心坎上去。你之前送去些珍本古籍的,他也不稀罕。”

“他所記恨者,不過是崔現敬,既如此,舍出崔現敬,給他出出氣就好了。”

崔敦禮一怔:“到底是長輩,哪怕把崔現敬交給他處置,他能怎麼辦?”總不能真把大堂伯打一頓吧。

老族長看了兒子一眼:“怎麼在朝廷上待成了個榆木腦袋?”

“當年,崔現敬拿他的婚事做文章,逼得他遠離家族上京申冤。”

“如今,就給他一個同樣的機會,不過換崔現敬被他逼的淒涼落魄,他應該也就消氣了。”

崔敦禮也就明白了:“好,兒子去安排。”

*

才過了春假,九成宮鴻臚寺的官員,就目睹了一場熱鬨。

既然是同僚,鴻臚寺的人,多多少少都聽過崔郎的過往,知道他曾經被家族逼婚聯姻的往事。

但沒想到,還能再親眼見一回。

“我是你大伯,受你父親遺命所托,要給你定一門親事。”崔朝望著眼前,已有數年未見的堂伯,恍惚以為時間倒流。

一如多年前理所當然頤指氣使,我利用你是看得起你的語氣。

令人厭惡。

還是周圍人探究的目光,讓崔朝想起這是鴻臚寺。

他輕輕將手裡正在看的文書放下:“堂伯如今是白身無官吧,進朝廷衙署倒是如入無人之境。”

崔現敬叫他噎的臉色發青:他沒了官職是為什麼,還不是崔朝鬨出來的。

在崔現敬看來,他可是在崔朝那對短命父母過世後,好心撫養了他十年呢,不過叫他去聯個姻怎麼了,偏生崔朝鬨得那麼大,直接一狀告到京城!害的他又丟官又丟人。

因家族名聲也受了影響,崔氏族人這些年對他也沒有好臉色。

尤其是晉王做了太子後,這幾年他們一房過的越發艱難。

害人者往往都有一樣的心思:他害了旁人是理所應當,若是旁人還擊令他難受了,便覺得飽受冤枉。

崔現敬就是如此。

這些年,他一直覺得是崔朝害了他!

因此,這次忽然從一族中老仆手裡得到了崔朝生父留下來的手書,崔現敬如獲至寶,立刻啟程進京,要把過去受的罪從崔朝身上討回來。

他手裡晃著一封書信:“這是你父親生前留下的信,近來方讓老仆轉交給我,也是可憐他生前為你百般打算了——這信上說,你若過了二十歲還未訂婚事,想必是族中不重視,那便請我這個本房的大伯父,為你定一門婚事。”

崔現敬說這話的時候,快意非常:當年你為了婚事從家族跑掉,這會子不還要落在我手裡!

本朝以孝治天下。

《唐律》中甚至有明文規定:子孫違長輩教令者,隻要父母、祖父母出麵告,則徒二年。

父母之命不遵,還有什麼資格做官?

故而崔現敬拿到這封信,是真覺得拿到了尚方寶劍。

崔朝聽他提起生父,臉色真正沉了下來。

“堂伯偽造家父筆跡,實在不堪!”

崔現敬像是被人狠狠踩了一腳一樣,差點沒跳起來:“你說誰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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