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起初就相反的路(1 / 2)

清晨。

鳥鳴啾啾。

一早起來, 薑沃就出門逛了逛她房產所在的坊子——整個長安城呈棋盤狀,被橫平豎直的道路分為一百多個居民坊,越往北麵越接近皇城的房舍價格越高些。

不過此時價格還不算離譜。

薑沃記得到了盛唐時, 白居易同誌為了在京城買房還寫了好幾首詩,可見那會子房價高的, 朝臣都覺得置產頗有壓力。

薑沃這座房舍就坐落在離皇城和西市都很近的延壽坊。

宅子於東南一角, 附近人家不多,不遠處有溪流活水經過, 同時還離最近的武侯鋪(坊內治安部門)很近。

可以說是清淨與安全具備。

*

薑沃進門的時候,手裡還拿了兩張糖畫。

冬天到了, 飴糖不會融化,又臨近年下,坊中就有不少賣糖人糖畫的小販。

可惜, 此時還沒有冰糖葫蘆。

“回來了?來吃飯吧。”

薑沃走進已經擺好了碗碟的外間, 分給崔朝一張糖畫, 他接過來, 先就插在旁邊的博古架上。

薑沃坐下後,麵對桌上的早飯奇道:“這是什麼?”

“薑餅。”崔朝道:“昨兒你喝醉了, 就一直想吃薑餅。正好早起坊中有食肆開門, 我就去買了些麵粉和薑汁糖粉牛乳。”

這幾樣食材倒是常見, 時人喝牛乳羊乳,都喜歡加一些薑汁去腥。

薑沃拿起筷子:啊,是真的薑汁餅啊, 莫名覺得有點黑暗料理。

她夾起來咬了一口,好在還不錯,薑汁的辣與糖粉的甜中和過,又透出一點牛乳特有的香氣。蒸的軟軟的, 像是薑汁紅糖牛乳糕一樣。

而薑汁特有的辣意,在冬天裡吃下去還挺舒服的。

薑沃吃了一塊,然後抬頭看對麵人拿著勺子慢慢喝粥,晨色下膚光淨雪,唇紅齒白,頗體會到了那句“鮮膚一何潤,秀色若可餐。”

就又夾了一塊薑餅。

而崔朝看著她,忽然也是一笑。

薑沃問道:“你笑什麼?”

崔朝放下碗筷,認真道:“我從沒想到,有朝一日真能跟你這樣坐在一起。”他被家族所困,能夠走出來,幾乎是將自己打碎了一遍,這才算勉強離開了半個人。

若無那一盞翠濤酒,他應當會一直看著她。

就像是……

崔朝問起:“你還記得貞觀十六年的燈會嗎?”

薑沃自然記得,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參加前朝臣子的宴會——在那之前,便隻有小範圍的一次詩會。

薑沃想了想:“那年,你也是剛出使阿塞班國回來。”

“是。”

崔朝記得很清楚,“那年陛下誇你卦象精準,給了你一盞兔子的宮燈,你走到群臣前謝恩——當時我就坐在官員中,看著你。”在燈火閃爍明滅中,崔朝遙遙敬了當時還是太史丞的她一杯。飲儘落盞,垂眸默念:來年,祈盼你能夠一切順遂。

他舉了舉眼前的茶盞:“現在我可以直接敬你了。”

薑沃也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

之後崔朝又說起很多細碎的事,比如她第一次拿著笏板上朝,比如她升了五品太史令第一回換上緋袍,再比如朝臣們一起去迎玄奘法師,她與王正卿談論風水……

一路十年,回首煙雲。

有些事薑沃都記不太清了。

她也沒有時間總去回看過去,沒想到有人替她一一記得,會在燈火闌珊中,遙遙敬她一杯酒。

於是崔朝說,她就隻是聽著。

他說一件事,她就‘嗯’一聲作為回應。

“還有炒鍋……”崔朝剛想再說自己第一次見到炒鍋,就很喜歡那種煙火熱氣,聽聞是她夢到的後就更覺喜愛,所以才常自己在家中炒菜。

然而才開個頭,就發覺薑沃漸漸在望著自己走神。

於是他話鋒一轉:“不過,這些都不如我容貌還不錯要緊。”

薑沃下意識‘嗯’,然後才反應過來:“嗯?”

她義正言辭道:“不,不是。怎麼會呢,我是個重視內在美的人。我其實是在欣賞你不畏強權,敢於反抗的精神世界。”隻是容易被外在晃一下眼。

聽她說完,兩人同時笑了。

薑沃笑過後,又溫和道:“我都聽著呢——你一直在為我往前走而高興。”

*

“不提過去的事兒了。”崔朝望向她:“咱們談談將來的事兒吧。”

薑沃:?將來什麼事?

見她一臉茫然,崔朝這回不笑了:“你不會把昨晚的事兒……就當成沒發生過吧?”

薑沃聞言不由失色道:“等下,昨晚什麼事?你這種話不能亂說。”

昨晚也沒發生什麼啊。

經過一夜休息,薑沃已經完全想起了昨天馬車醉中事——不甚清醒的把人家當成薑餅給捏了捏。

而昨晚……她雖然沒有經受住月色下美人的考驗。但底線也不是消失了,隻是稍微彎曲了一下,清醒地再次捏了捏美人麵體會了下手感而已。

最後也隻是借給崔朝一間客房留宿,兼吃了一頓他做的早飯。

她還是大唐的好乾部啊。

崔朝垂眸低聲道:“我是想回去向太子殿下說明此事,向聖人請旨……”

薑沃再次為這個時代的婚姻觀頭疼起來:似乎一定要先定下來什麼名分,兩人才能親密些相處。但在她的世界觀裡,兩人不過是才邁入一扇新關係的門,之後這門裡的路如何,能否一並走下去,都還未確定。

如何就到了能成婚的地步?

愁人。

最重要的是,她現在最不需要婚姻方麵的改變,孤身一人的狀態正好。

更彆提在姻親上與世家扯上關係了:哪怕崔朝本人願意與家族交割,直接挪個族譜最好,哪怕皇帝或者太子真能為了打壓世家,如是給他們賜婚,但——

崔家,甚至整個世家,可不會就這麼認了,反而一定會把她視為可以‘用’的一份子。

對崔氏來說,要抓回家族效力的,就會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

薑沃放下手裡的點心正色道:“時局不穩,不宜節外生枝。”

“而且我覺得這樣就很好。”

崔朝似乎有點理解了她的意思,重複了一下:“就這樣?是……這兩日這樣嗎?”

“對,就這樣。暇時出來飲一杯,一起去吃一碗湯餅。”

薑沃指了指他的衣領:“你難道想再因為婚姻事,被家族勒一回脖子嗎?他們可不會因為聖人一道聖旨,太子一道敕令,就真的不管你的婚事,放任你將崔氏的臉麵放到地上去踩。”

崔朝再次想起了家族。

他點頭道:“是,我已然牽連著太子,若是再添上你這位太史令,隻怕崔氏又有新的花樣。”

更進一步明白:“昨夜我想了很久,也懂了你的話。不管是誰,隻要嫁人,對你其實就無甚好處。”

薑沃所坐的位置,正該中正己身,無掛無礙,一切隻為了帝王。

聖人將太史令給她,太子信賴她,想來也不僅是因為她是兩位仙師的弟子,也是為著她是打小養在宮裡的,沒有家族牽絆。

崔朝是相信,哪怕成婚,薑沃對太史局的公務還會一如既往,可彆人會信嗎?旁的朝臣隻怕都會直接認定,女子嫁了人,肯定會偏頗夫家。

誰保證時間久了,君王不會這麼想?

就算君王願意相信她的公心,隻怕也耐不住人人在耳邊諫言念叨的麻煩,還不如換一個完全沒有麻煩的人去明麵上。

薑沃可能依舊要回到過去那種‘太史局的起卦公務照做,但是不能得到相應官位和待遇’的境況裡去——甚至嫁了人後,說不定連原有的官位都會被剝奪,換成誥命夫人的品級。

若是從五品太史令,變成五品誥命。

她十年路就全然白費了。

崔朝在心裡輕輕一歎:所以啊,這些年,他一言不發。

要怎麼開口?

他的家世,他的存在,並不能讓她走的更好,反而會成為她足下的牽絆。

薑沃見不得美人傷感,就再次伸手戳了戳他的腮,讓他回神:“你看著我走了十年,應當知道,路,往前走就是了。咱們從起初就與世人的路相反……”

在世人看來,他們確實是兩個走反了的人:作為女子不入內宅,作為世家子竟然背離家族。

“既然一開始都是反的,又何必在這事兒上跟世人走一樣的路。”

*

“今日先去看看先生,然後去……”

兩人出門的時候,還在計劃今日的摸魚行程。

然而很快就發現,摸魚是不可能了。

馬蹄聲‘嘚嘚’急切而來,看清來人時,崔朝有些驚訝:“你怎麼來了?”

來人是他留在家中的小廝阿餘。

他顯然是到處在尋崔朝,終於找到自家公子時,激動的雙眼放光,幾乎是連滾帶爬下馬:“是東宮一早遞出來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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